与果戈理的对话(4)

蓝英年:“我没读过。我只读过他的《诸神之死》和《诸神复活》。没有读过女诗人吉皮乌斯的任何作品。您也见过梅列日科夫斯基?”

果戈理:“我没见过他。他恨布尔什维克恨得头脑发昏,临终前在巴黎发表广播讲话,竟把进攻苏联的希特勒比作决心把法国从英格兰统治下解放出来的圣女贞德。这样的人到不了这里。再回头说苔菲。1946年夏天西蒙诺夫和爱伦堡访问巴黎。斯大林给西蒙诺夫一项任务:把俄国作家布宁或苔菲请回国,两个人都请回来最好,请回其中的一位也行。苔菲告诉我,布宁对布尔什维克的仇恨不亚于她。两人决不回苏联。但苔菲听说西蒙诺夫和爱伦堡要在苏联驻法国大使馆举行招待会,宴请俄侨作家。二战期间他们在法国过的日子苦极了,平日吃不饱,几个月不沾荤腥,现在有宴会岂能不去饱餐一顿?一群衣衫褴褛的俄侨作家抱着同样的想法来到大使馆。桌上摆满珍馐美味,莫斯科的香肠,堪察加的马哈鱼,令人垂涎欲滴的俄国鱼子酱,这次可不是过屠门而大嚼了。西蒙诺夫先致辞,介绍伟大卫国战争的胜利,苏联人民为此付出的巨大牺牲,斯大林的英明领导是胜利的保证。西蒙诺夫致辞时,苔菲向布宁使个眼色,两人抄起刀叉,瞄准鱼子酱大嚼起来。西蒙诺夫举杯为斯大林的健康干杯,大家都站起来碰杯,没站起来的只有苔菲和布宁,他们完全沉浸在美味中。等到西蒙诺夫请同胞们品尝祖国的美味时,马哈鱼只剩下鱼头鱼尾,鱼子酱也所剩无几。”

蓝英年:“怎么像您在《死魂灵》里写的梭巴凯维支呢?”

果戈理:“这都是苔菲亲口告诉我的,也许她讲的时候想起梭巴凯维支了。斯大林为什么这时邀请苔菲和布宁回国呢?领袖的想法莫测高深,让人捉摸不透。过了两三个月开始猛烈批判阿赫玛托娃和左琴科,苏联党魁日丹诺夫把他们俩骂得狗血淋头,可他们是拥护苏维埃政权的呀,从未公开说过反对苏维埃政权的话。左琴科跟我说,表面上批判他们,实际上是日丹诺夫派同马林科夫派的斗争。批判左琴科是因为他在列宁格勒杂志《星》上发表《猴子奇遇记》,但这篇小说不是他的投稿,而是马林科夫一伙捣的鬼,把他发表在儿童刊物《脏孩子》上的儿童故事转载在大型刊物《星》上,嫁祸给日丹诺夫,因为列宁格勒是日丹诺夫的地盘。他的地盘上竟发生这样的事,说明日丹诺夫丧失警惕性。马林科夫一伙知道斯大林看列宁格勒刊物,在严肃的刊物上突然出现一篇儿童读物必定引起他的注意。这是左琴科最重的罪行。批判阿赫玛托娃是因为她过去的经历,1917年前写的诗,翻陈年旧账。可布宁和苔菲不同,他们公开咒骂布尔什维克,咒骂苏维埃政权,咒骂苏联领导人。布宁在《诅咒的日子》里骂得厉害极了。把他们请来接受批判?按照苏联的法律他们两人都应处决。”

蓝英年:“听说左琴科被开除作协后断了生路,靠修鞋过活。他为了发表作品,写过‘歌颂讽刺小说’,结果失败。”

果戈理:“荒谬绝伦,怎能把对立的概念联系在一起呢。都说左琴科是我的传人,其实不是。我写的是俄国人身上的劣根性,他批判的是剥削阶级的腐朽思想对苏联人的影响。苔菲倒有几分像我,她嘲讽的是俄国人身上固有的丑陋。你读过她的作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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