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卡萨寄居生活(4)

庭院别致华美,植物郁茂青翠;内室典雅富丽,家具豪华特别。连墙壁上的电灯开关,都包着精美的金饰银饰。更迷人的,是这老房子和老房子里的旧物留下的神秘古老气息。院中的墙上,有因时光而斑驳的绘着海神的马赛克画;室内,有女人手持方头巾舞蹈的艳丽油画,也有本·阿拉、雅库比孩子般天真的绘画。

努儿去巴黎上大学的第三年,大德从街上拣回一个少年。她说那是自己的远房亲戚,路德维也未多问,就算他知道些什么,也不会说的。他无时间排解大德的寂寞,对她的所作所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街上乞讨的孩子,该谋生人世去学一些实用的技能。”后来路德维说。大德却还是一意孤行地教他文化。这个叫法逖的聪颖男孩一头扎进了家里的图书馆,他最迷保罗·鲍尔斯的书。像本·阿拉、雅库比等人一样,他也取材于保罗·鲍尔斯的故事,开始用铅笔自学画画。初始还避着大德,因为画画和读书不同,需要更多成本。在他的画中,大德看出了天才的某些痕迹。大德给他请了老师。法逖后来喜欢上了杰奎斯·玛嘉瑞尔。这个西方画家1917 年发现马拉喀什,被它的风景迷住,1932 年定居此地。他在棕榈树林的边上建了一所房子,能俯瞰葱翠的花园。这个神奇魔幻的地方,现在人们叫它玛嘉瑞尔花园。阿特拉斯的城堡和风景是他灵感的来源。今天,他还因为“马拉喀什的画家”而为人们知晓。

法逖学这个画家,去了马拉喀什,再也没有回来。

“有时我睡不着,起身来到庭院。月色朗朗,我开始想念法逖。他非我亲生,我却用整个身心养育过他。我对他的想念也不同于对自己孩子的想念,因为他梦一般出现,然后消失,再不会来。但我知道,无论何时,这对我们来说都是温暖的记忆。有这点,足够了。虽然有时我也会想:这个我想借由他去实现自己某些模糊理想的聪颖孩子法逖,真的存在过吗?”

在阿拉伯女人还普遍被男人压迫的生活中,大德,这个哪也去不了的女人,是怎么在家里,悄悄保住一点私己生活,自己的一星幻想?而我,有时望着这个阿拉伯庭院,闻着阿拉伯人浓郁的熏香;或登上顶楼平台,望着蜿蜒小巷里的袍子男人和女人,看夕阳将卡萨的白房子渡上淡淡的金黄;或是7 点、12 点、16点、19 点、20 点,一天五次的祈祷哪次被我过分地注意到了,而后发现全城湮灭在一片诵经声中;抑或就是一支阿拉伯慢板协奏曲;几行把生死忧乐都能绕在里面的神秘阿拉伯文字,都会令我短暂地迷惑:自己怎么生活在这里?会不会是一场梦呢?

大多时候,我和大德一起吃完早餐,便在9 点开始写作,在大德新近为我收拾出来的一间书房里。蓝色的窗户对着二进庭院,俊挺的雪松直直地伸向蓝湛湛的天。尽管我说过我写作时从来不怕打扰,但大德常常还是替我拉上窗帘,挡上北非热烈的大太阳,然后悄然退去。院子里一片静谧。

午睡后,我会去大德的房间。中国驻摩洛哥前任大使的夫人司徒双来卡萨讲座时,大德欣然前往,并学会了读鼎、秦、龙、西安、长城等汉字。“那时人太多。我抢不上前去请教,就想着何时能来个中国老师,专门教我一人。”大德看着我说,“所以,不能轻易放你走啦。”说罢,便让我朗诵中文。我从小贪玩,唐诗宋词背不下几首,遂一时不知该朗诵什么。见我半天拿不来主意,大德找来阿·迈·贾伦的诗集《蓓蕾》。我初通法语,但仗着自己是写字的,也就敢说。是那首《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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