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哈都单身夜晚(2)

“哈森刚把那中国男孩领进屋时,我们便发现他颇异常。惊喜、好奇、失望、陌生,反正一个游人身上该有的,他都没有。他进了这屋子,就像进自己家一样平常,没有感觉。领他看完房间后,我们问他是否在这里就餐,如果就餐,那么一天110 块钱。也没有讲价,也没有爽快地说行,那男孩只是淡漠地说‘随便’。然后我问他希望晚餐何时吃,吃什么,他还是冷淡地说‘随便’。”卡摩拉看了眼拉森说,“虽然拉森认识一些中国人,知道你们喜欢说随便,但还是感觉有些异样。”

卡摩拉和拉森商量了一下,决定9 点半开饭。这是旅店的第一位客人,所以他们准备的晚餐很丰盛。可这客人皱着眉头,动了两下便放下刀叉。拉森的理想是经营人性化的旅店,让住过的旅客忘不掉。见中国男孩这样,他谦和地过去,关心地问:“你不高兴吗?”男孩看也没看他一眼,道:“我高不高兴,关你什么事?”“这话把我噎的。我发誓再不问客人这些了,可我没有记性。”拉森看我一眼,“当你坐下吃饭时,我又问你了。”

“是啊。”我笑了一下,“第一天,当谷斯谷斯上来的时候,

我记得你是第四次说‘欢迎’,第三次问‘你开心吗’。”

柏柏尔人上茶要上三遍,客人拒绝,视为不礼貌。可是,那男孩刚喝了一口茶,就告诉拉森和卡摩拉:“我自己待着,你们出去吧。”卡摩拉怀疑那是个厌世、准备自杀的人,说旅店刚开业就碰上这事真是太晦气。拉森说要是那样的话,更得救他了。不好张望,他们就在外面逡巡,谛听里面的动静。没闻听有何异样的他们,半小时后借故进餐厅去。他们大吃一惊的是:男孩不在屋里了。卡摩拉听拉森讲过中国的灵异故事,开始觉得男孩是鬼,顿时惊骇万分。男孩如此无声便没了踪影是颇令人惊疑,但拉森还是马上返身去他房间。房门大敞着,男孩不在屋里。正准备叫村里的小伙子四下搜寻时,他们在连接餐厅和客房的小院子里,发现了静望天空的男孩。这个方形院落有天然的穹顶画幕:白天,是蓝得逼人的天,白得惊人的云;夜晚的天空同样是蓝的,星光繁盛。男孩回房间时,拉森跟过去。不善言辞的他,想和这男孩靠近,又不知说什么才好,就只能问:“这房间还好吧?”男孩同样看也没看他一眼说:“好不好对我都无所谓。”第二天,哈森想带他去卡斯巴时,男孩拒绝了。“那我就奇怪了,昨天他是怎么跟你来这里的?”拉森问哈森。哈森笑了:“是他径直往这里走,我跟来的。”

我倒确实是哈森带到这里的。在暮色已经笼罩了村子,几盏灯在混沌中次第亮起来时,哈森从墙边阴影里他靠着的土坯房上起身,向我走来:“我能带你去不错的旅店。”

第二天晚上,中国男孩也是吃了几口东西,跟谁也不打招呼便回房间睡觉了。然而,第三天早上,卡摩拉进厨房准备早餐时,竟发现那男孩在里面烧咖啡。“你们早餐吃什么?”他问卡摩拉,好像他是这旅店的主人似的。然后,一上午,他就在这个露台上,望着云影下变换色彩的山谷,奇怪地意兴盎然地讲述了自己的故事。

他初次的恋爱是17 岁那年的夏季。在微微晃动的巴士上,他手上的调频立体声把他最喜欢的《山鹰的飞逝》播放出来。这突然来到的歌,是那么令他激动。他想找个分享的人,就摘下一个耳机,把它插到身边女孩的耳朵里。这动作是那么突然,使得那完全陌生的女孩都没有拒绝的机会。也许是那曲音实在美妙,女孩没有把耳机摘下,就那么听着。周围的人,是否注意到他们是陌生人?多年后他想。他忘了自己是如何把耳机从女孩的耳朵上摘下的。多年后,他还心惊地记得自己下车后,一转身,看到女孩也下车了,同样在等换车。夏季的暴雨不期而至。想起自己车上不经意的勇敢,他鼓足勇气,走过两步,对同样也没带伞的女孩说:“咱们去看电影吧。”女孩几乎没有犹豫:“好。”那是四路车西单站,离首都影院咫尺之遥。他们走出影院时,雨还在淅沥着。散了一会儿步后,他问:“我能做你的男朋友吗?”女孩问他的年纪,然后说比他大两岁。大好啊,知道疼我,他说。女孩笑了,没说什么。雨又大起来,女孩从背包里拿出大夹子给他挡雨。一本书从里面落了出来,他看到了扉页上某大学图书馆的图章。夜晚分手之时,他把自己的初吻给了这女孩。温暖的雨夜,女孩的长发上有丁香的清幽。在女孩别致小巧的通讯录上,他把自己的电话写在姓名之后。女孩没说自己的姓名,只说,明天中午我给你电话。第二天中午,他没去吃饭,一直守在电话旁。后来他有事不得不出去。回来后,别人告诉他:刚才有个女孩打电话找你。该是昨夜让他交付初次爱情的女孩吧?可为什么,她再不来电话了?为什么?为什么呢?他永远不知道了。在那个雨季的午后,她出现在他青春的天空下,惊鸿一瞥,却再也不肯重现。他去那所他觉得她该在里面的大学等过她,一次次。他知道了什么叫人海茫茫。为什么不在学校的布告栏上贴启事找她?在他为自己的不彻底而后悔,而终于有主意时,已经无法寻她了。四年过去,她毕业了,或许早就毕业了。人海更加茫茫。或许,或许她根本就不是那所大学的?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