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学者刘永济概括正中词表达的情感时,也这么说:“词中表达之情极复杂,有猜疑者,有希冀者,有留恋者,有怨恨者,有放荡者,而皆能随意写出,艺术甚高。”这种复杂的焦虑感在内心是如暗涌一般极其强烈的,因此这首《鹊踏枝》的前半部分,确实有些情绪特别强烈的词眼,如“抛弃”、“不辞”等等,但词人同时深谙明哲保身的重要性,在一系列情感强烈的渲染和质问之后,他回避了对“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的正面回答,而是宕开一笔,最终让词回归了“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的从容与平和,巧妙地掩饰了他沉痛的焦虑感,这种从容平和才是符合他一国之相的身份的。
可见,闲庭信步只是表象,表象下掩饰着的情感的暗涌和澎湃才是实质,这也是正中词深美闳约风格形成的重要原因。
但是,即便是最为平和、从容的最后两句,如若仔细推敲,也还是暗含了沉痛的情绪在内的。比如叶嘉莹先生就将这两句比之于清代诗人黄景仁的名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认为这两句极力渲染了词人孤独寂寞的情怀,如果不是有难以排解的忧愁,又有谁会在寒冷凄清的小桥上,独自伫立到深夜呢?
陆游说:“汝果欲学诗,工夫在诗外”,创作是如此,鉴赏又何尝不是如此?语言表达的只是部分情感,还有很多种复杂深刻的情绪,可能是要在语言之外去品味的,昔人所云“知人论世”,也部分包含了这种鉴赏的原则。
总之,读冯延巳的词,我们会发现,他的词,在爱情、友情、亲情、忧国忧民的君国之情之外,尤其是在充斥着艳情的《花间》氛围中,别开“闲情”一路,似无意又似有意地表达了非常个性化却又相通于人类之共性的生命意识。
王国维曾说,“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人间词话》)其实,这种“变”并不需要等到李煜的时代,因为抒发士大夫身世之感慨、生命之焦虑意识,在冯延巳这里早已开其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