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玛丽会以另一种方式显示自己的勇气。因此,实事求是的路易莎便突然感到她的偶像玛丽出了毛病。玛丽怎么可能纯洁无瑕呢?一个人是不可能行为龌龊而精神高洁的。路易莎不再相信玛丽精神高洁了,不再相信她的真诚了。如果玛丽是个超凡脱俗但误入歧途的人,父亲为什么不保护她呢?那是因为他图钱。他并不赞成这桩婚姻,可他却退却了,就是因为他图钱。母亲则明显地对此漠不关心:她的女儿们可以自行其是。她母亲是这样宣称的:
“别管马西出什么事,反正玛丽的日子有着落了。”如此昭著而浅薄的算计,激怒了路易莎,她忍不住叫道:“我宁可进工厂干活,有个着落,也不这么结婚。”
“那是你父亲该管的事,”母亲粗暴地拿话噎她。这句旁敲侧击的话很是刺伤了路易莎小姐,为此她简直恨透了母亲,也有些恨起自己来,这股怨气憋在她心中好久了,不住地在往上拱啊拱的,到最后她终于说了出来:
“他们错了,他们全错了。他们碾碎自己的灵魂,换来的是一钱不值的东西,他们心中压根儿就没有一丁点儿爱。我可是要有爱的。他们想让咱们也否认世上有爱,是因为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爱,他们想让咱们说爱压根儿不存在。可是我就是要有爱,我还要去爱,这是我天生的权利。我爱哪个男人我才会嫁给他,我最上心的就是这个事儿。”
路易莎于是变或了孤家寡人。因为马西,她跟玛丽掰了。在路易莎眼里,玛丽嫁给马西纯属自甘堕落。她真是不忍去想那个有着高尚理想的姐姐怎么会在肉体上如此自轻自贱。玛丽这一步走的,真个是错、错、错!她优越什么,她被玷污了,毁了。姐妹二人从此不睦。她们的确相互爱着,一生都爱着,但她们分道扬镳了。倔强的路易莎感到心头又增添了新的沉重,不禁阴沉起脸来。她要走自己的路了。可路在何方?前方的世界虚无缥缈,令她深感孤独。她怎么才能算得上找到了自己的出路?但是,她铁了心要去爱,要得到她所爱的男人。
七
儿子三岁那年,玛丽又有了个孩子,是个女儿。那三年过得很无聊,既像一辈子,又像一场梦。她说不上像什么。只是,她总感到头顶上负着某种重压,在压迫她的生命。唯一出过的一件事,是马西先生动了个手术。他总是瘦弱不堪,他妻子很快就学会了按部就班地照料他,把这当成了她的一份义务了。
不过生下女儿的这第三年上,玛丽感到压抑沮丧。圣诞节越来越近了,牧师住宅里的圣诞节是黯淡乏味的,每一天都是千篇一律地淡然无光。玛丽很怕,似乎觉得那黑暗正向她压下来。
“爱德华,我想回家去过圣诞,”她说着,不禁感到心中生出了恐惧。
“可你不能把孩子扔下呀,”丈夫眨着眼说。
“我们都去。”
他想了想,若有所思、静静地盯着她。
“干吗想走?”他问。
“因为我想换换环境,那样会对我有好处的,对养奶也有益。”
他听出了妻子话中的坚决,颇为茫然。她说的话丈夫并不很明白,但他冥冥中感到玛丽是铁了心了。自玛丽生儿育女始,无论是临产前还是哺育婴儿,他都把她当成一个特殊的人。
“带孩子坐火车会不会伤着她?”他问。
“不会,”做母亲的说,“怎么会呢?”
他们上路了。上火车后,天开始下雪了。从他坐的一等车厢的车窗向外看去,这小个子牧师凝视着大片大片的雪花从窗前掠过,像一道窗帘横贯田野。他一心只想着孩子,生怕车厢里的穿堂风吹着她。
“坐在角落里,”他冲妻子说,“搂紧孩子,靠里。”
她照他的话往里挪了挪,目光扫向窗外。他的存在总像一块铁秤砣压在她心头。现在总算可以躲避他几天了。
“坐那一头,杰克,”父亲说,“那儿风小点儿,来,坐到这扇窗边来。”
他焦虑地看着儿子。可他的孩子却是这世上拿他最不当回事的人。
“看啊,妈妈,你看!”儿子叫。“正好飞到我脸上了—”他指的是落在脸上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