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师的女儿们(中文版)(10)

她极难容忍别人与她和她丈夫同时出现在同一个场所。她的私生活是她的一大耻辱。但她可以做到秘而不宣。她住在离铁路几里远的小村牧师住宅里,几乎是与世隔绝。看到一些人对她丈夫表示厌恶,像看待“病例”一样用那种特殊的眼神看他,她感到很痛苦,似乎这是对她肉体的羞辱。不过,大多数人在他面前还是神魂不安的,这总算让她恢复了点自豪。

如果让她由着性子来,她会恨他,恨他在屋里转来转去的样子,恨他那缺少人味的尖细嗓音,恨他的小罗锅儿,恨他那张没长开的脸,他令她想起早产儿来。但她强迫自己守着妇道,照料他,公平地对待他。她同样在内心深处怕他,感到自己像奴隶。

他的举止上倒也挑不出什么毛病。照他的做人标准,他可是个十分公正善良的人了。可他的男人味却表现为冷漠,自我,十分的霸道。别看他个子矮小,身子骨儿虚弱,发育不良,这种秉性却是她始料不及的。这是这笔交易中她弄不明白的一件事。她因此干脆不去想它,相安无事拉倒。但她隐隐觉得她是在戕害自己。说到底,她的肉体并不是那么容易说摆脱就摆脱掉的。可她却想过这样轻易把他打发掉,唉,有时她真想挺身去死,举起手来,一挥,把一切都毁掉拉倒。

他对自己所处的环境几乎秋毫无察。他对家务事不闻不问,而她在家中可以为所欲为。的确,她在很大程度上摆脱了他。他可以独自悄无声息地坐上个把小时。他很善良,很周到,甚至显得牵肠挂肚的。可一旦他认为自己是对的,他就会盲目而固执,那种男人气颇像一台冰冷的机器。在很多问题上,他都是逻辑上正确,或者他的主张两人都能接受。就是这样,她没有什么可反对的。

不久,她发现自己怀孕了,从此第一次在上帝和男人面前感到了恐惧。这是她注定要经历的,这是女人之道。孩子出生了,是个漂亮健康的婴儿。她双手捧着孩子,心里止不住一阵酸痛。她那受到蹂躏、一直沉默的肉体将由这个男孩儿来代言。无论如何,她要活下去,尽管活下去远非易事。没有什么是彻底完结了的,她一遍又一遍地端详这孩子,看得几乎要恨起来,可又因着爱而备感苦涩。她恨他,因为他使得她在肉体上又复活了。当她难以在肉体上活着时,她不要复活。她只想蹂躏她的肉体,贬低它,消灭它,只生活在精神中。可现在有了这个孩子,这太残酷、太折磨人了,因为她必须爱这个孩子。她的目的又碎成了两半。没有目标、没有方向,她并非是真的存在。作为母亲,她沦落为一个破碎卑贱的东西了。

本来没什么人之感情的马西先生,现在却对“他的孩子”这个念想着了迷。孩子的降临,突然占据了他的全部感情世界。这孩子成了他牵肠挂肚的事,让他一心为孩子的安全和健康担忧。这可是件新鲜事,似乎他自己成了个赤裸裸的新生儿,全然能意识到自己的赤裸,为此满心恐惧。他这个一生中漠视他人的人,现在一心关注起这孩子来了。他倒也没有跟他玩耍、亲吻他或照料他。他什么也没为这孩子做。但这孩子就是支配着他,既充满了他的心同时又令他大脑一片空白。对他来说,全世界上就只有这孩子了。

他妻子同样还要忍受他这样的问题:“他为什么要哭呢?”孩子刚一出声,他就会提醒说:“玛丽,孩子有动静了。”喂食时间刚过五分钟,他就会焦躁不安起来。这些,玛丽都要忍受。她这是自找,所以现在她必须听之任之。

在黯淡的牧师住宅里,路易莎小姐正为姐姐的婚姻感到痛苦万分。订婚时她就大叫着反对这桩婚姻,却让玛丽一句平静的话给封住了口:“路易莎,我不同意你对他的看法,我非嫁给他不可。”从此路易莎就心存深深的怨恨,三缄其口了。这种岌岌可危的情形令她内心发生了变化。因为反感,她便疏远了死心眼儿的玛丽。

“我宁可光着脚沿街乞讨也不嫁那个人,”一想到马西先生,路易莎就会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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