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个子男人决心已下,走出屋去找玛丽小姐了。他在她身边坐了半天,听她说了一会儿,这才开口说话。玛丽对即将到来的事感到害怕,直挺挺坐着,心里惘惘的。她感到似乎自己的身子会挺起来把他挤到一边去。可她的心却颤抖着、等待着。她几乎是在企盼着,几乎求告他了。这时她知道,他就要开启尊口了。
“我已经向林德利先生求过了,”马西牧师说。这时,她突然扭头去看他小小的膝盖。“求他降尊接受我的求婚。”他深知自己的短处,不过他是铁了心了。
她越坐越冷漠、越无动于衷,几乎像石头一样了。他紧张地等待着。他是不会去说服的,他本人都不曾听到过说服的话,他只顾走自己的路。他看着她,对自己充满信心,但吃不准她的心思。他开口说:
“做我的妻子,行吗,玛丽?”
她的心依旧冷漠、无动于衷,自顾骄傲地端坐着。
“我得先问问妈妈再说,”她说。
“那好吧,”马西先生说,一转眼他就走了出去。
玛丽去找母亲,心情冷淡,表情漠然。
“马西先生求我嫁给他呢,妈妈,”她说。林德利太太依旧眼不离书,毫无表情。
“嗯,那你怎么说?”
这两人都保持着镇静和冷漠。
“我说我要先问问您再回答他。”
这等于是在提问一样。可林德利太太并不想回答,便在长沙发上焦躁地移动起自己沉重的身子来。玛丽小姐双唇紧闭,镇静地端坐着。
“你父亲认为你们是不坏的一对儿,”母亲似乎心不在焉地说。
然后再也无话,两人都三缄其口。玛丽小姐没跟路易莎小姐谈这事,而欧内斯特·林德利牧师则退避三舍。
当晚,玛丽小姐接受了马西先生的求婚。
“好吧,我嫁给您,”她说着,甚至向他表露出几分柔情来。
这让他不知所措,但心中欢喜。她看得出他在向她靠近,能感到他身上的男人味儿,感到他流露出的某种阴冷和得意。她自顾端坐着等待。
路易莎获知此事后,虽沉默不语,但心中对谁都恨恨的,甚至对玛丽也是这样。她感到自己的信念受到了伤害。难道她心目中真正的东西竟可以这样无所谓吗?她想逃走。她想到了马西先生,这人身上有某种奇特的力量,某种难以言状的力量。他有某种他们无法扭转的意志。想到这儿,她突然感到一阵脸热。如果他来找她的话,她会把他轰出门去。他永远也别想碰她一下儿。想到此,她开心了。高兴的是,她的血会高涨,只要他靠她太近,不管他怎样摧毁她的判断力,不管他是个怎样好的人,她的血都会淹死他。她觉得这么个开心法儿有点变态,可她依旧开心。“我会把他轰出门去,”她说。为说出这句开诚布公的话感到心满意足。也许,她应该感到玛丽是个比她自己品位更高的人。但玛丽是玛丽,她是路易莎,这一点也是无法改变的。
嫁给马西后,玛丽也试图变成他那样纯粹理性的人,没有情感和冲动。她把自己封闭起来,对开始感到的痛苦、受到的羞辱和伤害带来的恐惧报以木然冷漠。她不要感知,就是不要。她成了一种纯粹的意志,对他听之任之,她选择了某种命运。她要做个善良和纯洁正直的人,她会生活在一种她不曾领略过的自由中,摆脱世俗的顾虑。她一心一意要得到自己的权利。她把自己出卖了,但她获得了新的自由。她摆脱了自己的肉体。她把自己的肉体这个低等的东西出卖了,换取了更高尚的东西,那就是摆脱物质后的自由。她认为她为自己从丈夫那儿获得的一切付出了代价。因此,她以一种独立之身,骄傲而自由地活着。她是用自己的肉体做代价的,从此不再想它,她很高兴摆脱它。她换取了她在这世上的一席之地,这是理所应当有的了。剩下的,就只是去行善,过高尚的精神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