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名华人在哪里
1997年,距离第一艘“猪仔船”上岸正好一百五十年。古巴的人口统计说华裔占总人口0.5%,也就是五万人。如果20%的人口住在哈瓦那,那么哈瓦那就应该有一万华人,可以是一个小有规模的唐人街了。可有这么多华人的城市,为什么我这么引人注目?正在上课的学童转过脸来大叫:“中国人!中国人!”路上的女人睁大了眼睛注视我,目不转睛。男人紧紧跟上来:“中国人呀?你是中国人呀?”
奇怪,哈瓦那有自己的华人,却是一副没有见过华人的样子。在街上晃了好几个小时,也确实没见到一个亚洲人,连成群结队的观光客中都看不到东方的脸孔。怎么回事?那一万名古巴华人在哪里?
在唐人街吧?!唐人街,却只是两条交叉的路,总共不到两百米。街心上空架着装饰性的红色木条,点出拱门的意思。三五家饭馆没什么客人,倒是街上的摊贩,有一点点生意。摊子上写着笨拙的中国字:“味香色美”“中国风味”“陈记”“杂碎”“炒饭”。摊子上卖的东西,却是我这个华人认不出的东西:几段油亮的肥肠、几个面粉裹炸沾满苍蝇的甜食。认得出的是饭盒:粗纸糊成的盒子,里头盛满了酱色的饭,饭上蓄着一片薄薄的煎猪肉,一小撮包心菜。冷的,一盒十五比索。
转角处有一个蔬菜市场,菜色也数得出来——番茄、包心菜、葱、马铃薯、大豆,没有了。水果只有一种——橘子。这是唐人街的市场,已经是最丰富的了。外边一般的市场里,连番茄都只有烂的。给人的印象是,除了一把一把的葱之外,没有吃的。
来来去去走几趟,就在唐人街里,发现自己竟然仍是人们注视的目标。这个唐人街,竟是一个看不见唐人的唐人街!街上穿梭来去的,或白或黑或混血,多是一班古巴人。连那食客和那站在摊子后头卖“杂碎”的人,都难得看到华人的脸孔。那卖饭盒的年轻女人长得丰满肥胖,完全一副热带南美女郎的长相,她对我露出一笑。站在“味香色美”“陈记”后头的是个黑人和他黑白混血的老婆。
好不容易看到一个华人老太太,坐在餐厅里剥豆子,已经注视我很久,正等着我发现她。凑近一问,她讲广东话,无法沟通。她有点儿失望地叫来了儿子,儿子也不说北京话,却拾起一支笔,写了三个字——“广东话”。
“话”,他只记得半边。
在街边的石阶坐下,看流动的人来人往,都是古巴人:女人穿着紧身的颜律服,展露多肉的躯体,男人却干干瘦瘦。偶尔走过一两个华人,都是年老的男人,步履蹒跚地走过。除了餐馆里老太太母子,我没见到一个中国女人,没见到一个中国孩子,没见到一个年轻华人。难怪,古巴的孩子们追着我叫“中国人!”
但是,那一万名华人到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