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公婆起高腔还是第一次。阿春觉得丈夫不近人情,老黑觉得婆娘脾性变了,谁也不相让。
石老黑一把扭住阿春的胸口,恶狠狠地说:“你跟老子讲明白!快讲!”
阿春气极了,将红薯汤朝石老黑泼去,起着吼:“剁脑壳的,你敢打人!”
石老黑原只想把婆娘吓唬住,没想到婆娘动了真的,把他泼得一身的红薯汤。他火从心上起,想给婆娘来一顿,见她那瘦骨伶仃,又挺起个大肚子,下不得手,便生起了软壳蛋,“我的个观音菩萨,你有话就讲、有屁就放,憋在肚子里做哪样?”
阿春伤心地哭了,“剁脑壳的,我问你,你讲过要把火儿当亲生的话没有?”
石老黑说:“讲过呀!火儿六岁了,我从来就把伢儿当作亲生。”
阿春仍然泪流不止,“哼!讲的比唱的好听。伢儿都瘦成这个样子,一点也不关你的事。天天讲要去请龙家老表来‘烧胎’,就是不见去。龙家垴又不是北京城。你不愿去,我自己去好了!”
听了阿春的埋怨,石老黑立刻感到是自己的不是。他赔着笑脸说:“没去接龙家老表给火儿来‘烧胎’,是我的不是。我去,我这就去!”
“哼!你这黑鬼,补起都是个疤!”阿春脸上挂着泪痕,气还没有消。
石老黑有难言的苦衷。请巫师给伢儿‘烧胎’是要给利市的。不给利市便不灵验。眼下石老黑身无分文,去把龙家老表请了来,没得钱给怎么办?事情就这样搁置了下来。打理火儿当紧,先去把龙家老表接来再说。
石老黑去了龙家垴。表哥龙法胜比他大十五岁,只生有一个女儿,名叫兰花,才八岁。石老黑寻思着,两手空空怎么好进屋?兰花叫表满,没得东西送她怎么好意思?他看见路边的山上,到处是红透了的山枣子。铁门槛一带的糯米山枣子,比别处的要大些、甜些、粉些。摘些山枣子带给兰花不是很好吗?他摘起山枣子来,没有家什装,就脱下衣服兜着。不一会儿,他就摘得一大兜。
石老黑来到龙家垴。表哥龙法胜行香火去了,只有表嫂阿珍带着兰花在屋。兰花吃着石老黑带来的山枣子,“表满,表满”叫个不停。
阿珍说:“老黑,你是不轻易出屋的。今天来找表哥,想必是有哪样事情?”
石老黑说:“也没得哪样大事。我屋里火儿黄皮刮瘦,只怕是走了‘胎’。想请表哥有空时去一趟铁门槛,给火儿‘烧胎’。”
阿珍说:“不管有空没空,为了你们家火儿的事,再忙也是要去的。”
“那他什么时候能去?”石老黑问。
阿珍说:“他这几天在辛女溪还傩愿。等他回来,我跟他说,让他到铁门槛去一趟就是。”
中餐很丰盛,有鸡,还有猪头肉。阿珍晓得老黑爱喝一杯,还给他筛了满满一碗包谷烧。石老黑好久没有得吃这样的美餐了。
阿珍说:“吃吧!这鸡,这猪头肉,都是你表哥托人带回来的。他出门行香火,这些东西倒是有得吃。现在秋凉了倒还好些,天热时吃不赢,常常放臭了。”
石老黑呷了一口酒,对阿珍说:“表嫂,你跟了表哥,是你的福气啊!”
“唉!”阿珍叹着气说,“唉!搭帮你表哥的道艺,我是吃不愁、穿不愁。可我总觉得对不住他。他都那么大年纪了,我没能为他龙家留下个人。”
阿珍说的留下个人,是说只生了个女儿,没能给丈夫生个儿子。石老黑安慰着阿珍:“表嫂,生个男伢儿,是迟早的事。表哥不知替多少人求来了男伢儿,轮到他自己,向菩萨讨个伢儿,也是必定会给的。”
阿珍说:“那可不一定。有人说,学巫行傩的人命都太大,连同子孙的位置,都由他一个人占了,所以也就没有后人了。”
石老黑不相信。他说:“不对!这是胡诌乱说。我姑爷也学巫行傩的,怎么又生了表哥呢?表嫂,这些鬼话你莫信。你铁定可以为表哥生个男伢。”
“但愿如此吧!”阿珍说,“我真眼红阿春,生个不断纤,我要是也能那样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