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秘史》 目连大戏(2)

“大头工,天快黑了,起来回家吧!”发簿子的执事进到房间,把他摇醒。

“你先回去吧!我还想在这里躺一会儿。”张复礼说。

天黑了。万寿宫里格外冷清。老住持提着一盏桐油灯,进到了厢房里。

“张家少爷,天都黑了这么久,你怎么还不回家?”

“今晚我不回家了,住在这里陪你。”张复礼说。

过了一会儿,张家窨子的一个小伙计,提着马灯进得万寿宫,来到厢房里。

“少爷,少奶奶着我来接您回家。”

“我今晚不回家了,就在这里住一晚。”

“少奶奶吩咐,一定让您回家。”

“你去跟她说,我今晚不回家了。你先回去吧!”张复礼显得不耐烦了。

“少爷,您不回家,我可交不了差呀!”小伙计仍然不肯罢休。

“我都讲过好多遍了,我今晚不回家!你耳朵聋了!”张复礼发火了。

“少爷……”那小伙计接不走张复礼,仍然不肯离去。

“滚!”张复礼大吼起来。

没办法,那小伙计没趣地提着马灯,离开了万寿宫。

这一夜,张复礼睡在万寿宫的厢房里,辗转难以成眠。他的思绪,混乱得如同一蓬乱麻。一年多来,他的烦心事着实太多。与苗女阿春发生的一切,本是逢场作戏,没想到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他播种了生命,那生命却遭到了扼杀。那新婚之夜自欺欺人的谎言,更将他永远推向了有苦无处诉的境地。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情,几乎都伴随着感情的折磨。为了寻求心灵的片刻宁静,他断然决定,至少在罗天大醮和搬演目连大戏期间,他不会回到那满是雕花家具的卧房,也不会再见到那与麻家寨妇人神情相似的伢儿。

第二天上午,韩道长如约来见张复礼,商议道士班在万寿宫布置醮坛的事宜。下午,浇作匠进了万寿宫。正一派道教是没有宫观的。因此,每次在不同的场地建醮,或在会馆,或在祠堂设立醮坛,都要由浇作匠根据酬神需要,纸扎各种神像。万寿宫内,为此次罗天大醮开设了伙房,伙食一直要办到罗天大醮圆满、目连大戏歇台,长达数月之久。这为张复礼常住万寿宫提供了方便。

张复礼一连几日没回家。张王氏找到了万寿宫。

“娘!您怎么来了?”

“你可是八天没回家了啊!”

“您没看见我正忙着吗?”张复礼说。

“你是有堂客、有儿子的人,再忙也要回家。”张王氏有些生气。

浇作匠插嘴了:“老板娘,讲句话您莫多意。您是不是得了个孙子,又想得个孙女。罗天大醮有规矩,当大头工的,一定要干干净净,说什么也得忍着。要是‘大头工’回了家,做了那事,我纸扎的这些菩萨,是绝对不能让他摸的。”

张王氏啐了浇作匠一口,说:“谁跟你说这些了,真是老不正经。”

浇作匠一副作古正经的样子。他说:“老板娘,不是我不正经,等我把菩萨扎好,道士把醮坛安好,每天早上都要鸣锣喊街的,到时候您听着就是。”

“哪有闲心跟你讲这些!”张王氏说着,转身交代儿子,“你爹也当过大头工,罗天大醮的规矩我也晓得。不管怎样,你也不能总不和家里人照面。你应该回家看看钰龙嘛!他是你的亲骨肉,难道你不想他?”

母亲的话刺痛了张复礼的神经。见到麻家寨夫妇之后,他的情绪就一直不好。母亲又偏生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想,母亲此行必定是那婆娘的铺排。于是他说:“娘!你回去吧!等事情安排熨帖,我会回家看看的。”

浇作匠的纸扎神像完工,韩道长带领道士班子,来到万寿宫铺设醮坛。张复礼指挥佣工,在镇上的三条长街和四十八条弄子上空,扯上了一根根棕绳,掸上成匹的黄绫,街道和弄子不见天日,称为“黄绫遮天”。士民们挑来一担担清水,将各自门前的岩板路,冲洗得干干净净,称为“清水洒地”。沿街家家户户门前摆上了香案。袅袅的香烟,带着特有的清香,在街弄子里飘散……

夏历八月十二日这天,罗天大醮开坛。拂晓时分,浦阳镇的街弄子里,响起了锣声。一个青衣小帽的小道士,沿袭着古老的规制,反复鸣锣喊街:

罗天大醮,万民同心。酬天答地,心诚则灵。阖镇斋戒,不可茹荤。禁屠禁宰,不许杀生。门庭洁净,肃整衣裙。禁戒喧哗,言语轻声。夫妻分居,玉洁冰清。士民人等,一体遵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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