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复万哥来信,说是汉口庄上有些事情,要我去一趟。正好,我也想去那里看看。”张恒泰对儿子说,“浦阳的事情,就全都交给你了。”
“爹爹去汉口,油号的事情,可以交给我。可您是镇上这届罗天大醮的大头工呀!打醮过后还要唱目连大戏。您怎么脱得开身?”张复礼不解地说。
张恒泰笑着说:“怎么?你没听明白?我说了,浦阳的事情全都交给你。罗天大醮的大头工,也由你去当。我不就脱了身吗?”
张复礼没想到父亲会把那么重要的差事交给他。浦阳镇三年一届的罗天大醮,是当地道教最大规模的斋醮,时间长,地域广,涉及附近沅陵、泸溪、辰溪三县的四乡八里。有人说,当得了这个大头工的人,就做得了县太爷。头届由天后宫当庄,这届轮到万寿宫,最后落到了张恒泰的头上。张恒泰决定把重担压在儿子的肩上,让他得到历练。张复礼窨子屋里憋屈得慌,正想找个由头到外面透点新鲜空气。他立刻答应了下来:“爹爹如果放心,我可以试试。”
张恒泰认真地说:“怎么说试试呢?万寿宫操办罗天大醮,关系到整个西帮的脸面。把你放到这个位置上,你就一定要操办得好上加好。”
张复礼沉吟片刻之后,胸有成竹地对父亲说:“如果让我当大头工,我有把握将这届罗天大醮操办得好上加好!”
“好!我就是在等你的这句话。”张恒泰很兴奋。他说:“这事我还要同万寿宫的执事们打个招呼,想必他们会同意。把事情定下来,我就动身去汉口。你都是当老子的人了,头回主事,要做出个样范来。”
张复礼当上大头工,开始了醮事的筹备。他延聘老庚印茂佳为建醮的录事。印秀才制作了上百本募化的簿子。这些簿子,要分发到附近三县的乡镇和村寨。趁着浦阳镇的赶场天,各地的小头工,都纷纷来到万寿宫来领簿子。
罗天大醮办得气派与否,在于募集到资金的多少。为了募集到更多的资金,张复礼在征得镇上各油号的同意后,实施了一个新办法:眼下手头拮据的乡民,募化的功果,可由各个油号先行垫付,待到桐籽收摘,把桐籽交到油号抵账。浦阳附近的乡民,家家都有油桐树,且都有固定的买家。有了这个办法,乡民不愁无钱募化,油号的原料也因此得到保证。张复礼守候在分发簿子的现场,对每个来领簿子的小头工,逐一宣示这种新办法。
麻家寨的苗人非常热心罗天大醮。这里没人读过书,只有雕匠麻家父子粗识文字。每逢浦阳镇打醮,头工的差事非麻老矮莫属。这天,他和灵芝来浦阳赶场,顺便到万寿宫领簿子。两公婆来到厢房领簿子。张复礼正和一位领簿子的小头工交代以桐籽冲抵募化的事,没注意麻家夫妇的到来。
“嘻嘻!我们来领簿子,”麻老矮对发簿子的执事说。
执事问:“哪个寨子的?”
麻老矮回答:“麻家寨。”
听说是麻家寨,张复礼立马扭转身子。他和麻家夫妇正好打了个照面。
机灵的灵芝,立刻对张复礼点着头说:“大头工,我们来领簿子。”
张复礼一眼看到这一高一矮、一乖一丑的麻家夫妇,心里立刻便像打翻了五味瓶。过了好一阵,他才回过神来,说:“呵!你们来领簿子,好!”
麻老矮拿着领到的簿子,说道:“大头工,簿子领好,我们走了。”
“你们好走!”张复礼显得很礼貌。
麻家夫妇走出厢房,过了天井。那位执事突然发现,张复礼还没向他们交代用桐籽相抵募化的事,连忙说:“大头工,这麻家寨的人,你还没向他们作交代呀。我去叫他们回来。”
“不必了,让他们去吧!”张复礼不想再见到他们。他自觉得有点儿神情恍惚,便对那执事说:“我有点不舒服,想去隔壁房间里躺一会儿。”
张复礼躺上床,刚才那一高一矮、一乖一丑夫妇的形象,又一次在他的眼前闪现。他想起了迷药的传言。又矮又丑的雕匠,若不是靠迷药,怎能将这光鲜妇人搞到手呢?他突然发现,自己屋里那嫩伢伢容貌里,竟若隐若现着这光鲜妇人的影子。他恍然大悟了。矮子雕匠子承父业,故伎重演,乖与丑的再次融合,便留下了孽种。张复礼无地自容地意识到:自己被愚弄得太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