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秘史》 送鸡米(6)

鬼扯腿的“见红”虽然平息了镇上的传言,却无法平息张复礼心里的波澜。他不愿意见到那个襁褓中的伢儿,就像他不愿意见到那房里的雕花家具一样。他甚至想,要是永远能住在这书房里,清清静静地度日,不用再回到令人窒息的卧房,那该多好!然而,到了八月初二,刘金莲坐月子满四十天。按照习俗,产妇便可以与丈夫同房了。在书房里睡了四十夜的张复礼,将回到自己的房中就寝。这天,刘金莲吩咐翠珠把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满屋子的雕花家具,被擦拭得锃红透亮,任何人置身于此,都会感到赏心悦目。猛地,刘金莲又意识到这种收拾的不妥。这任何人都会赏心悦目的地方,唯独他张复礼会感到伤情,甚至是屈辱。刘金莲甚至想过,将这些家具撤了,重新请人再雕作一套家具,省得让他见着这里家具烦心。她立刻又觉得这种处置的不妥。不是张复礼在母亲的面前声称他见了“红”吗?“见红”就意味着自己与那小雕匠并无瓜葛。如果把这套家具撤换掉,不就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四十天来张复礼的表现,刘金莲全都看在眼里。他很少到产房里来看她和伢儿。他的眼神里,没有初为人父的喜悦,只有吞咽苦果的无奈。刘金莲在冥思苦想着,究竟怎样才能使丈夫的愁眉舒展?通常说,妻子与丈夫的心,是用伢儿这条纽带相联系着的。钰龙的诞生,却不能承担这样的使命。连刘金莲自己也难以断定,小生命究竟是谁人的骨血?张复礼对这个伢儿的接受,充其量只是表面上的接受。他见到这个伢儿,与见到雕花家具,懊丧的心情,几乎完全相同,想用伢儿来弥合他和张复礼之间的裂痕,显然是不现实的。

刘金莲作为一个女人,她还能有什么招数,来取得丈夫的欢心,求得丈夫的谅解呢?当她在间隔了四十天之后,再一次与丈夫同床共枕时,表现了自她作为妻子以来,从来没有过的投入。当她那带着淡淡奶香的胴体,紧贴着张复礼的胸膛时,她仿佛是在有意让丈夫听到她的心跳。此刻,张复礼也体味到名副其实的体贴与温存,迸发出了自成亲以来鲜有的热情。他竭力使自己全神贯注,将一切烦心的事情,都抛到九霄云外,都暂时从记忆中抹去。只要稍稍启动那记忆的闸门,这一切又都会立刻变得索然无味。

“复礼,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耳鬓厮磨间,刘金莲问丈夫。

“我对你好吗?”丈夫反问。

“你难道对我不好吗?”妻子再反问。

丈夫没有回答妻子的问话。接下来,便是忘情的天摇地动、耕云播雨。

“注意,莫压着了钰龙。”刘金莲在忘情中,没有忘记身边的伢儿。

张复礼的激情,在顷刻间倏然消逝。刘金莲感觉到丈夫身上透着汗,赶紧为他擦拭着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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