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来,阿春的心情很不好。石老黑一直躲着她,甚至不敢正视她一眼。显然,石老黑还把三年前包谷地里发生的事记在心上,觉得对不住阿春。阿春几次找石老黑搭话,石老黑都回避了。石老黑自知配不上阿春,没有必要自寻烦恼。阿春是怀着满腔怨愤从浦阳镇回到盘瓠崖的。她怀着希望而去,带着屈辱而归。在家里,她我行我素,父亲拿她没办法。进了张家窨子,她就成了砧板上的肉、案板上的鱼,一切都由不得她了。她终于明白,浦阳镇虽好,却并不属于她,她的天地只在盘瓠崖。她困惑、茫然,甚至恐惧。当石老黑再次出现在面前时,她仿佛黑夜里见到了一丝光亮。三年前包谷地里发生的一切,说明他是个心地善良的男人、靠得住的男人、心疼她的男人。不像剁脑壳的张家少爷,只是图一时的快活。她命中只能同石老黑这样心疼自己的人,过粗茶淡饭的日子。虎匠营生就蛮不错。猎获一只老虎,三年不愁吃穿。越思越想,她就越觉得对不住黑脸虎匠。
立秋过后,是“秋老虎”。白天的太阳仍然火辣辣的,到夜里就凉快了。秋凉正是好睡时。厢房里,传来了石老黑如雷的鼾声。阿春洗过澡脚,准备去睡。她提着一盏桐油灯,从堂屋走过,看见梅山神坛上,放着三块红头巾。这些红头巾,从来都没有洗过,变成了黑头巾。三年前,阿春看见这三个大男人的头上,都戴着红头巾,觉得不可思议。她问吴二狗,为哪样虎匠头上要戴红头巾?吴二狗只是笑,没有回答她。她问石老黑,石老黑也是支支吾吾,只是说这和梅山坛上倒立的张五郎有关,其余的要她莫问。越是这样,阿春就越想问个究竟。一天,阿春藏了石老黑的红头巾,说是如果不讲清楚,就不把头巾还给他。石老黑无奈,只好向阿春讲述红头巾的来历。很久以前,梅山弟子张五郎到太上老君那里去学法。张五郎聪明好学,得到太上老君女儿姬姬的青睐。他们相爱了。太上老君极力反对这门亲事。张五郎和姬姬无奈私奔。太上老君大怒,追至路途,放出飞剑,要除掉张五郎。为了拯救心上人,姬姬顾不得那么多,对着空中的飞剑,把自己的月经布抛上了云头。飞剑被玷污,失去了效力。张五郎得救了,与姬姬成就了姻缘。张五郎将学到的法力,在梅山弟子中广为传扬,成为梅山教的祖师。不幸的是,他后来在与猛虎的搏斗中,不慎跌下悬崖,倒挂在树上而死。倒立的张五郎神像,从此便供奉在梅山法坛之上。虎匠们不但在神像上方掸一块红布,头上也都要戴一块红布。当年姬姬抛上云头的月经布,梅山弟子称其为“云头布”。听了石老黑的诉说,阿春脸上泛起了红晕。她后悔不该缠着石老黑问这件事。石老黑哈哈大笑,阿春却一溜烟跑了。
趁着月光,阿春从神案上拿起三块云头布,走到后门边的水枧旁。她拿起砍刀,从一块茶油枯饼上砍削下细末,用水泡在木盆里。阿春用茶枯水为虎匠濯洗云头布。从来都没有洗涤过的云头布,泡在茶枯水里,稍作搓揉,那水便变成了黑色。月光下,阿春看见那云头布上,渐渐显露出了淡淡的红色。当阿春将云头布拧干,晾在门前的竹篙上时,寨子里已响起巡夜的竹梆声。自从老虫肆虐盘瓠崖,寨子里的苗民每夜轮流巡守。
第二天,东方刚开白口,石老黑就起了床。他和吴二狗轮流转,今天归他上山收弩。虎匠去到弩堂时必须要头戴云头布。他到神案上一看,放在那里的云头布不见了。明明是放在那里的,会到哪里去了呢?正当他一筹莫展时,背后传来了“咯咯”的笑声。回头一看,是阿春。
“找你的云头布,是吗?”阿春问。
石老黑显得有点不自在,说:“阿春,又是你藏了我的云头布!快还给我。我要上山收弩,去迟了师父是要骂人的。”
“哪个藏了你的云头布?”阿春说着,把那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的云头布,双手捧到石老黑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