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阿春去苦竹冲掰包谷,与从弩堂归来的石老黑碰了个正着。石老黑拎着一串蕨萁穿的丝毛菌向她走来,那饿狼般的眼睛从她胸前扫过时,阿春立刻意识到,这黑家伙要做坏事了。她像鸡崽遇到岩鹰、鱼崽遇到鸬鹚,手足无措了。突然,石老黑丢掉手中的丝毛菌,喘着粗气,朝着阿春一步步逼近。阿春本能地后退着。石老黑猛地一把抓住阿春的手,却不敢使劲抓。阿春用力甩脱石老黑的手,扭头就往山上跑去。奇怪的是石老黑并不追赶,而是栽着脑壳,拖着沉重的脚步下了山。阿春在山上看着石老黑远去的背影,反倒后悔了。黑家伙,你怎么不追我?怎么不把我扛进包谷地里,下我的蛮?在包谷地里是没人看见的。从此后,石老黑再也不找阿春搭话。见着阿春,他总是栽着脑壳,像一个做错事的伢儿。直到虎匠师徒打得老虫,离开盘瓠崖。
阿春跟着父亲回到了盘瓠崖。寨子口,是一座盘瓠庙。廖老六听见庙里有人说话,料定是廖老根从岩溪冲请来的虎匠。
“老根哥!”老六朝庙里喊了一声。
“老根叔!”阿春也跟着打喊。
廖老根应声从庙里走出,忙对阿春说:“阿春,虎匠正在‘封锁五庙’,你不能进去。”
阿春晓得,虎匠“封锁五庙”时,女人是不能近场的。爹爹和老根叔进了盘瓠庙,她只能驻足庙前。盘瓠庙规模不大,却极为精致。小庙的旁边配有一座龙船寮,并排搁放着两条龙船。
盘瓠庙里正在行虎匠法事,石老黑的师父梁法东在“唧唧哝哝”地念着神词,门外的阿春一句也听不清。突然,梁法东的嗓门抬高了:
……近日盘瓠崖一带,猛虎出现,涂炭乡民。请来弟子装放神弓药箭,射杀猛虎,为民除害。犹恐五方神灵,心存恻隐,通风报信,私行释放。未曾进得团坊,先行封锁五庙。弟子置起金须锁、银须锁、二十四把牛尾锁,锁了高坡大庙、矮坡小庙、五方五路神堂社庙。万神不得放出……
梁法东念过神词,阿春又听到了神卦掷地的声响。显然是求卦顺利,有求必应,廖老根、廖老六和虎匠随即走出盘瓠庙。果然,那石老黑又跟着师父来了。
廖老根和廖老六带着虎匠走进寨子。师父梁法东空手撂脚,徒弟石老黑和吴二狗,每人一副担子。石老黑的担头,系着一个燃着神香的竹筒。阿春明白,虎匠最怕女人打破彩头。她老远地跟在后面。进到寨子,梁法东便吹起了梅筒,发出“嘘、嘘”的响声。听到梅筒响,乡亲们便知道是虎匠来了。虎匠师傅和寨子里的苗人早就熟识,相互问候,十分亲切。
虎匠的梅山神坛,依然安在廖老六的吊脚楼里。老六家的神龛上,供着苗家的先祖盘瓠坛:一座木雕的狗的光身。梅山神坛安在家先坛的左侧。一尊两脚朝天、双手着地的倒立张五郎神像,供奉在坛前。三枚长长的竹钉,呈三角形钉在神像上方的板壁上,上面掸放着一块红布。神坛布置停妥,师徒三人扎上红色的头巾,由梁法东做法“安坛”。
安坛过后,师徒三人开始了猎虎的作业。他们所做的一切和三年前没有两样。当天下午,他们就吹着梅筒上山,寻找和判断老虫进寨的路线,选择地形,安装带有毒箭的弓弩。为了防止毒箭伤人,每天凌晨,又把弓弩收回。一连几天,老虫都没走进虎匠设下的“弩堂”。苗人们说,老虫害怕虎匠,逃跑了。掌坛师梁法东却断定,老虫还在附近,并没有远去,要大家晚上不要外出。苗人有晚上到浦溪河里洗澡的习惯。梁法东告诉大家,千万不要到河里去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