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0

早上一睁眼,就听到了窗外单调的雨声,或者,是雨声充当开启器,掀起了原本合着的眼皮。雨不大,但像面包屑糊进牙齿的缝隙,让感受它的人饱受折磨。屋里还黑,似乎没到起床时间。到了。八点了。这个季节,天光五点就已明亮。何上游扭头去看泾泾,没看着。他愣一下,才记起来,昨晚都洗完澡爬上床了,泾泾又下地穿好衣服,回了娘家,说看何木去。何上游有些惊讶,她竟彻夜未归,这简直就是公然的挑衅!以前泾泾受了委屈,抹抹眼泪就过去了,这也保证了结婚以来,没特殊情况,他夜夜都能搂着她睡。他们不夜夜做爱。不做爱还夜夜搂着,应该能说明一些问题。何上游坐起来,目光茫然地看泾泾枕头。与他的枕头一样,泾泾的枕头也暄软蓬松,绣着荷花。以前他没打量过它。以前,他自己的枕头他也没打量过。两个枕套两株荷花,一模一样,应该出自同一块机模。可似乎哪里又有不同。他的那株,润泽鲜嫩,好像孩子胖嘟嘟的小脸;泾泾的那株,狐媚妖冶,如同女人淫荡的阴户。这不可能。何上游使劲闭眼,再睁开,重新审视两株荷花。它们同样绣工精良,看不出差异。泾泾枕头上也有些压痕,困惑之后,他意识到,那是睡眠中,他不经意碰出来的。他警惕地看看周围,俯上去,闻闻。没闻到自己头发的味道,枕头上,充满的仍然是泾泾的气息——那种化学制品的馥郁气息,近来常常让他疑虑。他狗一样继续抽动鼻子,又闻泾泾的厚毛巾被。毛巾被也没特殊气味。他心有不甘。他踢开自己的毛巾被,抖开泾泾那条叠成方块的毛巾被裹自己身上,好一会儿后,捧到脸前重新闻嗅。这时候,他是魔术师,是表演放鸽子节目的魔术师,先把空鸽笼展示给观众,再用深色绒布将其盖住,而最终目的,是撤掉绒布打开笼门,把具体的鸽子从空无中放出。但他不是魔术师,更不是鸽子,他包裹过的自己还是自己。泾泾的毛巾被上没他体味,化学制品的气息依然馥郁。何上游赤裸的身上起了鸡皮疙瘩:如果有外人枕过她枕头盖过她被子,光靠鼻子辨不出来。据说,人类的嗅觉曾经发达,狗一样灵敏,后来退化了。进化提升人的一些能力,也抑制人的一些能力。有时候,进化退化是同一件事。还据说,借助某种科技手段,能检测出枕头上的毛发与被子上的皮屑。何上游没有科技手段,只能捧着泾泾的枕头和毛巾被默默发呆久久思索。这时他又是魔术师了,还更高级,不用往身上覆盖什么,他自己就不再是自己。他成了被魔术师用深色绒布遮掩过的鸽子中的一只,由于翅膀被做了手脚,即使冲出鸽笼,其飞翔半径,也不会大于剧场甚至舞台。他有些绝望,右手放到小肚子下面,报复性地抚弄自己。泾泾枕头与毛巾被上的另一种气息,那种出之于他想象的、不属于泾泾的雄性气息,对他进行意念催情。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在最后时刻他把手挪开。让自己接受雄性气息催情,这太荒唐了,雌性气息催情他都不为所动。想当年,别的同学通过手淫投机取巧,他却懂得如何以性欲为动力发展德智体。他相信手淫有害健康。他自控力过人。他的右手离开身体,拿起了手机。他得分出心思找别的事做。他做了,把一条短信打了出来:你在家吗?今天的计划有无改变?他没立刻按发送键,只把它存进草稿箱里。他紧张的情绪得到了缓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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