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上演的时间不足八秒,八秒以后,进球的慢镜回放占领了荧屏,取代了特写镜头中的男女主角,待回放结束,电视画面里,已是越南队的倒脚推进与中国队的严防死守。何上游把刚才探向电视的身体靠回床头。他有些遗憾,没看清特写镜头里的男主角。但有一点他能够肯定,那不是董建设。他盯着电视屏幕,期待摄像师把镜头再拉起来,摇过球场,扫过看台,重新推向红裙女子。也许,当千娇百媚的女主角再度走进他视野时,他将进一步确认,就像男主角不是董建设一样,女主角也不是——何上游跳下电视对面的双人床,走出卧室寻找泾泾。泾泾在厨房,他听得见她声音看不到她人。他伫立片刻,悄悄地,朝客厅一角的厨房靠去,选中个角度,透过门缝往里边看。泾泾上身着橘黄色围裙,绾住头顶倾斜发髻的,也是一条橘黄色发带。她站在水槽前,背对厨房门,边哼《 两只蝴蝶 》边择香菜。如果她面朝厨房门口,除开脸、双手、大腿下部,何上游看不到她身体主干。她身上围裙宽大,从脖子一直遮到腹股沟,连两条胳膊都盖得严实。何上游从后面看她。她是一片白,除了脖子腰上,有两根黄束带固定围裙,她身体的后部全裸露着。刚才从外面回来,她冲完淋浴直接下厨,没穿衣服。何上游的目光上下移动,最后在泾泾屁股上停留下来,准确地说,是停在她左屁股蛋上。那个左屁股蛋不比右屁股蛋更加饱满或者相反。那里有颗黑色痦子,像粒药丸,被压扁后,随意丢置在白底衬上。白色底衬浑圆滑腻,泛着金属的光泽。它还在。何上游松口气。他喉结一滚,干咽口唾沫,仿佛吞下一粒药丸,一粒被压扁的、随意丢置的、能安神静心的黑色药丸。他悄悄挪步,退回卧室,坐到床上,把注意力重新还给电视。电视里,中国队与越南队的徒劳往返很消耗药效,他把注意力交还给电视的努力也显得徒劳。泾泾,他再度来到卧室门口,大声喊,渭渭有条红裙子吗?他这声喊,似乎带着满腹的积怨。泾泾已经开始洗菜,哗哗的水声影响听力,她没觉察出他的怨气。什么?她关掉水龙头,来厨房门口,渭渭怎么了?我是说,何上游不看她,站在卧室门外回望电视,也缓和了口气,渭渭是不有条裙子,背带式的,大红色?如果何上游看她,看泾泾,看不到她左屁股蛋上黑色的痦子。泾泾正面朝向他时,身体隐蔽在橘黄色后边。红裙子?有呀,怎么了?没怎么,我是想,你要喜欢,也买一条,鲜亮,往人堆里一站特别扎眼,上电视都能抢来特写镜头。泾泾身形一闪离开厨房门口。小姑娘呀,大红大绿的。她闪得快,何上游视线迅速追踪,也没看到她的屁股,左右屁股蛋都没看到,更别提痦子了。何上游再回卧室,站着按遥控器,又调到台湾人讲营养那个频道。台湾人对牛奶和鸡蛋的抨击非常精彩,像说单口相声。何上游连不上已经中断的饮食噩梦。他捏着遥控器再出卧室,去厨房门口,然后回来再去,回来再去,一遍遍用视线射击泾泾的左屁股蛋,像个总打不中目标的末流狙击手固执地寄希望于下一次击发。有一次,他正发射目光的子弹,泾泾回头说,饿啦?马上好。他卡一下壳,忙上移目光看泾泾脸,问菜够不,说他想打个电话,让渭渭董建设一块来吃。我得跟建设再杀两盘,上礼拜他连胜我两个中盘。他说。泾泾说过来什么,董建设去上海昨天走的,渭渭也忙,今天加班,都没去我妈那儿,我自己陪何木和董伊玫玩了一天。停片刻,泾泾又小声说,我例假今天走了。排油烟机嗡嗡作响,何上游先没听清泾泾最后补了句什么,还不解地问谁走了,但马上,他回忆起了她的口形,就猜到了。他重回卧室,坐到床上,面朝电视。在性交这场足球赛中,例假是守门员,是进攻球员射门的最后防线。守门员在时,你可以或倒脚或佯攻,耐心找寻中鹄的机会;可守门员走了,你还不射门,参赛的诚意会让人怀疑。你还那么,何上游嘟哝道,活力四射。唔?泾泾正拾掇折叠饭桌,听他说话,直起身来,停止了动作。你说什么?哦,我说,何上游说,建设渭渭这两口子总那么忙,真是活力四射。
第一章 3
亲合
刁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