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江楼月》 风来亭中现闹剧(4)

半夜,躺在内侧的绯儿睡得正酣,简丹砂披了衣裳,悄然下床,走到破物堆叠的角落,在丢弃的画中翻出一卷。

画虽染了些许污渍,但尚未破损。点上灯油,掸去灰尘,置于案上一点点铺展开,最先呈现的是那个人的题字:不待春风遍,烟林独早开。浅红欺醉粉,肯信有江梅。字迹修短合度,温润中自有一番洒脱。再往下便是两年前的落款。

纸面轻薄点金,触手光滑柔软。横斜舒展的枝干上,无半点绿叶相衬,只有花蕊如云绽放,这一朵如剪雪,那一朵若裁冰,簇拥着中间点点的花骨朵,却是薄粉轻红,朝霞待放。恰有一阵风起,花随风摆,灵动得好似要掉落膝头。

原本画的是白日里的光景,映着案头的烛火,一层淡淡的昏黄铺就而下,倒有了暮色映照的意味。

简丹砂不觉念了出来:“浅红欺醉粉,肯信有江梅。”余音中还萦绕着幽幽叹息。

她的手在题字上流连,辗转到纸缘,几度要狠心撕去,终还是舍不得。

舍不得,却也带不去。一辈子装在心里好了。

第二日,两人都已收拾准备好。绯儿刚推开门,几个杂役就冲了进来,不由分说架起简丹砂左右手臂。

何副总管只说了一句“二小姐对不住”,便把简丹砂往外拖。

两位夫人、简少卿与一众下人一身缟素,围在风来亭两边。一个道士模样的人摆开架势,在风来亭里开坛做法。

“跪下!”大夫人一声令下,简丹砂就被按下,双膝重重磕在地上。两个孔武有力的仆役一人一边按住简丹砂的肩膀胳膊。

“娘,这是做什么,二姐又犯了什么事?”简少卿惊慌地扯扯二夫人的衣裳。

“少卿,不要多话,听你大娘的便是。”二夫人将他抱在怀里,拢住他乱挣动的胳膊。

简少卿却是不依,探出脑袋冲着大夫人嚷:“到底要对二姐做什么?”眼见大人们各个神情凝肃骇人,风来亭里又挂满了画着奇怪图案的黄纸与白布,他心怦怦乱跳,扭动挣扎得更厉害。

大夫人开口:“罢了,少卿还小,不宜看到这样的场景,你就带他回去吧。”

二夫人如蒙大赦,应了一声,忙不迭地把少卿拽走。

法师口中念念有词,左转转右转转,一把剑舞得银光豁亮。简丹砂正被闪得睁不开眼,就被法师一嘴的符水喷在脸上身上。一嘴不够还有一嘴,混着道士的口水,喷得简丹砂一身狼狈,水珠从发梢、眉梢顺着尖细的下巴淌下,落入颈子里,在春寒料峭的清晨,冷得她瑟瑟发抖。

简少卿扭头看到此景,差点挣脱着跑回去,被二夫人死命拉住:“少卿,乖,听话,快跟娘回去,就当什么也没瞧见。”

“你们这是做什么?你们怎么可以这样!”绯儿大声嚷着,也被人拽着压着挣脱不得,看着简丹砂受此凌辱,她由急转怒,由怒转愤,最后只剩满满的悲戚,“姑娘,姑娘,姑娘……”

大夫人却仍觉得不够:“这点符水太少了,还有狗血呢,道长不用吗?”

“依贫道之见,那恶灵并未附在她身上。到底是母女,血浓于水,此女乃冤魂最牵挂之人,是以在她身边游走不散。”

“什么冤魂,她江芙蕖哪儿冤了?”

“是贫道失言了。”

“在她身边也不行,把这狗血通通都用上,还有这些个符咒,她们住的院子也不能放过。我要那江芙蕖的魂魄滚出简家,滚得远远的,哪儿都不得近身。最好让她魂飞魄散,再也没有生事的能耐。”

法师诺诺称是。

简丹砂深知怎么解释都是徒劳无功,只是一味低头忍耐,不多挣动,心想咬牙熬过就是,日后海阔天空。可是听完大夫人这番话,她猛地仰头,厉声喝道:“贺紫璇,说这话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听到简丹砂嚷出自己的闺名,大夫人怒上加怒,长指一伸,气得耳珰环佩响个叮当,厉声道:“目无尊长毫无教养的贱丫头!你就和你娘一路货色!快,还不快淋下狗血。”

一婢子拎起木桶,往简丹砂的脸上泼去。简丹砂只退了半步,还是被狗血泼了一头。一时间,清冷寥落的春色被血染尽。

压着简丹砂的奴仆忙松开了手,不愿沾染到半分,退到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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