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学:淑女和荡妇
主题学关注的是小说的内容。这种内容主要由人物性格的变化、人物的行为方式及其社会关系来呈现。耶利内克将她的主人公埃里卡塑造成了一个极其复杂、暧昧的形象:时而是淑女,时而是荡妇;时而理性,时而疯狂;时而温柔,时而残暴;不但折磨别人,更折磨自己;在奉献自己的同时要将自己和别人毁掉。埃里卡的性格就是属于人格变态的范畴。产生这种变态人格的根源,从心理学的角度看就是压抑,从社会学的角度看是身份和性别等级的错乱和对抗。
埃里卡出生在一个典型的平民家庭。她完全可以成为一位淑女(小家碧玉)。但她的母亲千方百计要把她培养成为一个贵族,让她接受高雅的人文主义教育,具体方式就是学音乐,熟悉莫扎特、海顿、贝多芬。按照经济状况,她们应该属于小资产阶级。但她们试图成为资产阶级中的一员,主要是指精神意义上(而非经济学意义上)的资产阶级,也就是贵族式的英雄主义在世俗生活中的回声——独一无二的人、有个性的人、自我意识很强的人。在母亲的折磨之下,35岁的埃里卡就成了一位钢琴教授,她用母亲折磨她的方式折磨学钢琴的学生,试图让他们成为莫扎特。实际上她已经成了一个丧失爱的能力、无法跟人相处、自以为是的人。她只认可高尚的音乐,她鄙视肉体生活。她痛恨自己的肉体,别人的肉体就更不用说了。只要一离开钢琴和音乐,她就成了一个充满复仇心理的人。她疯狂地折磨自己、报复他人。当她的肉体蠢蠢欲动的时候,她就用刀片割自己的身体。这是在公众场合。在隐秘的私人生活中,她试图让自己由一个淑女变成一个荡妇。这是在她一人独处的时候,或者沉浸在个人性幻想之中的时候。肉体一旦面临真实的对象,她几乎要崩溃。于是她采用了一种“受虐狂”的独特形式来应对,就像她用刀片割自己一样。不同的是,现在的“刀片”变成了外物,或者外物被她想象成了刀片。她在疼痛中获得快感。她已经完全没有能力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更没有爱的能力。
“爱”、“爱的能力”、“行动能力”,就这样在音乐教育和“爱”的教育中被毁了。这就是尼采为什么痛恨瓦格纳的音乐人文主义,并斥责那种苍白的浪漫主义美学的原因。这是音乐古典主义和现代主义的分野,也是古典人文主义与现代主义的分野。换句话说,耶利内克的小说,在主题学意义上依然是19世纪中后期的延续。她疯狂的语言声音系统,以及她的主人公的变态人格的诞生,都属于这个过渡时期的产物。同时,这个“过渡时期”并不完全是一个历史概念,也是一个心理概念,因此它还会在不同的国家和民族中反复出现,只要古典理想与资产阶级理想的冲突还在。正是这一点,使得耶利内克小说美学的批判意义跨越了历史和民族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