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切:从“精神分裂”到“身份分裂” 4

露西原有的身份已经分裂,在这一点上她跟父亲是一样的。但父亲采取的方法是逃亡,是自我流放,是中年人低调的自暴自弃。但他内心依然在留恋原有的身份。所以,卢里就是一个残缺的人。这种残缺是身份分裂带来了人格分裂。露西所努力做的,就是要通过建立一种新的身份,来抵抗身份分裂和人格分裂。最起码从“主体”的角度看,露西的人格是完整的。露西试图通过主动选择来改变自己原有的身份。这种自我救赎,可以说是真正的“灵魂深处闹革命”。她光着脚,穿着黑人的衣服,指甲上沾满了泥土,种地,照料牲口,一切都做得小心翼翼。这是“自我认同”。问题是黑人社区对她是否有身份上的认同感呢?这一直是个疑问。也就是说,选择问题已经解决,但认同问题却一直悬而未决。

在日常生活中,冲突被掩盖了,身份问题被遮蔽了。而尖锐的冲突总是出现在非常时刻,就在那一瞬间,它否定了一切貌似和谐的生活形式。露西的生活就是在一瞬间被击碎的。社区里的三个黑人强奸了她,烧毁了牲口棚,抢走了卢里的汽车。卢里是目击者,因此他决计要报警,却遭到了露西的极力阻止。卢里认为这是法律问题,要用法律手段来解决。而露西则认为这是文化问题,只能用文化融合来解决。卢里的一整套观念(人格受到侵犯、伤害,私人财产受了损失等)在露西这里根本不成立。卢里试图劝说露西离开这里,但遭到了拒绝。露西一直在放弃、放弃。这种“放弃”就是她的选择,是一种柔软而又坚硬无比的东西。

露西说:“我正在走的路也许的确是危险丛生,可我如果现在就离开农场,我就是吃了败仗,就会一辈子品尝这种失败的滋味。”

露西的悲剧在于,“放弃”这一选择就意味着失败。但除了个人选择之外,她什么也做不了。新身份的建立和被认同,是一件跟她无关的事情。发放身份证的不是露西,而是社区里的黑人。对于黑人来说,露西什么也不是,她是一个没有身份的人。女性身份,母亲身份,社区“公民”身份,一项也没有。对付没有身份者(入侵者)的唯一办法就是伤害。其实露西根本就不是同性恋者,她不过是在黑人女性中寻求安全感。现在面对已经出现的“伤害”,父女俩的看法依然是南辕北辙。

她对父亲说:“戴维,难道这个问题就不能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了吗?……要是这就是为了在这里呆下去的代价呢?也许他们就是这么想的;也许我也应该这样想。他们觉得我欠了他们什么东西。他们觉得自己是讨债的,收税的……男人和性……是不是像杀人……他们要你做他们的奴隶。” 

露西将异族男人的性暴力,作为仇恨的一种隐秘形式,于是黑人的强奸也就变成了一种文化复仇。复仇是种族存留的基本方式之一,是一种生物本能。如果没有这种本能,人类就堕落了(尼采)。正是这一点,使露西的“自我救赎”和“自我认同”归于无效。因为露西身上始终带有强势文化残留的气息。特别是父亲来到农场之后,这种气息更为浓烈。暴力迟早会出现,卢里教授的到来,不过是让文化复仇(性暴力)提前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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