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燕子红(23)

从田如意家里出来,陈西风就去了高天白的家。正要敲门,忽然听见屋里有男女吵闹声。他听出是高天白在同妻子吵,原因大约是为了钱和高天白退休的事。陈西风放弃了进屋的念头,转身往回走。

返回时,陈西风再次路过田如意家。尽管那扇门掩得很严,田如意大声说话的动静仍然很响。在田如意很响的声音后面是一个男人低低的话语。陈西风只听了一句话就明白,说话的男人是徐快。陈西风心生不快,这田如意怎么可以开门接待自己,关门接待徐快哩!他在巷子里站了十来分钟,徐快的话他一句没听清,但田如意的话却是字字如珠落玉盘般清晰。田如意说的全是部队首长如何关心烈士家属的事。她丈夫部队里有一个参加过长征的老首长,最听不得自己下属干部战士的家属被人欺负。只要听说了,便带上两把手枪亲自去找人家算账,见了面后二话不说,吧吧就是几枪,而且是双手齐发,打得人家衣服上尽是洞,皮也熏黑了,就是不伤肉。然后丢下一句话,说这一次他的子弹长着眼睛,下一次,子弹就不长眼睛了。徐快说,他这样做是违法的。田如意说,老首长晓得,每到一个地方,总是主动到地方法院打招呼。陈西风意识到田如意这么说话的意思,就不再听了,没走多远,就听见身后有开门送客的动静。田如意说,徐书记,谢谢你来看我!徐快说,不用谢,我这是代表组织,谁叫我当着你的领导呢!陈西风暗暗冷笑一声,他记起自己走时田如意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轻轻地嗨一声。

小巷里麻将声一阵高过一阵。

陈西风回家时,方月还没回来。

陈万勤和陈东风坐在沙发上默默地看着电视。陈东风告诉他,九点钟时县政府办公室打来电话,明天上午省地领导要到阀门厂视察,让厂长、书记在厂里等着,哪儿也不能去。陈东风复述得老练流畅,似乎对此已极为内行。陈西风觉得如果让陈东风在办公室里干一定很合适。他问陈东风是不是还喜欢看小说。见陈东风点了头,他又问他能不能动笔写点文章。陈东风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陈西风于是就叫他写一篇文章给他看看。

陈万勤忽然说,别写文章,写文章不好,写来写去写懒了身子,害的是自己。陈西风不满地说,爸,写文章也是劳动,也很累。陈万勤说,你别以为我那么好蒙,你们现在把什么都说成是劳动,跳舞、打麻将、开会作报告、倒买倒卖、陪吃陪喝,还有如何算计别人,“四人帮”说了很多瞎话,他们说劳动就是创造价值这一点却很对。现在什么都对,就是劳动不对。别以为我没当厂长不懂工业,我看得见,也看得清,阀门厂从你这厂长到下面的工人,除了高师傅以外,都不懂劳动。苕儿子,劳动不是为了钱,是为了人。见陈万勤动了气,陈西风不敢作声。陈万勤继续说,你以为累就是劳动,那些卖皮肉的妓女又累又赚钱,国家怎么不评她们为劳动模范?陈西风装作有事,拿起电话往外拨。

陈万勤不说了,他站起来往卧室走。走了几步,又回头问陈东风,你爸临死前说了什么没有?

陈东风说,他说天下只有吃饱了胀死的人。

陈万勤说,我晓得他还有半句没说完:天下没有劳动时累死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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