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父亲笑,陈西风心里也爽朗起来。上一次父亲的笑,距今已经有差不多一年时间了,那是高天白来家里反映情况,说全厂的工时定额普遍偏低,这样会惯坏工人的。高天白比父亲小十多岁,父亲同他比掰手腕,两人战成了一比一平。因此父亲笑了。这以后,父亲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就连方月可能怀孕了的事,他脸上的表情,也只是像被手电筒晃了一下,不等别人看清楚,便归于平静。
吃饭时,电话铃响了,方月说肯定是找我的,她拿起话筒那神情果然没错。陈东风听出是约她去打麻将,她犹豫了一阵还是答应了。放下电话,她只说了句,今晚我去文科长家,十点半回来。陈西风嗯了一下。
方月吃完饭就出了门。陈东风抢着将碗洗了。
陈西风无所事事地钻进房里,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一个用报纸包成的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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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西风在房里看见一包刚开封的卫生巾时,心中不禁一愣。他走进卫生间,废物篓已经倒干净了,空落落放在墙角上。他无法不让自己不去想方月怀孕的事。想得心闷时,他将插在花瓶里的黄色燕子红细细看了一阵,随后在内心做了一个决定。陈西风从花瓶中挑出两束最好的花,用一张报纸包了。他对陈万勤说自己出去有点事,一会儿就回。
陈万勤不满意地说,陈东风刚来家里,做哥嫂的应当留在家里陪一陪。
陈西风推说自己到几个工人家里走一走了解一下情况,不能让他们的意见积少成多。陈万勤生气地说,你为什么不在家了解一下我的情况,难道不怕老子心里憋着火,能够煮熟牛头吗?
一旁的陈东风赶紧打圆场,说自己发现屋里有一本车工技术书,他想看一遍,早点儿熟悉工作,不需要别人陪。
陈西风连忙找出一摞书放在沙发上,不等陈万勤再开口,他已拉开门出去了。
陈西风走得太急,纸包在门框上碰了一下,一片黄色的燕子红花瓣从纸包中掉下来,悄然飘落地上。
天色已完全黑下来。大街上的路灯忽明忽暗,一些霓虹灯破败了,尚好的部分依然光彩照人。街上闲逛的人很多,男的一群,女的一群,或者男男女女混在一起,一个个全是漫无目标的样子,信马由缰地让脚跟指挥头脑。男人的八字脚走得晃晃荡荡,女人的一字步迈得摇摇摆摆,无缘无故地,他们也会发出大声的嬉笑。笑完后,就在街边站着,你一群我一群,相互打量,没完没了地毫不在乎时间的流逝。忽然间,有一个人哼起一首流行歌,一群人便都哼起来,将一个爱字唱得昏天黑地,既茫然,又无奈。一边唱一边又走起来,那身形步伐中,多了些无聊与无奈。
快到山南大酒店时,陈西风远远看见王副县长的那辆车牌号尾数为“777”的轿车停在门前,相挨着的还有十来辆奥迪。他知道省地领导喜欢坐这种车,太好的车领导坐不得,坐了就会犯错误。陈西风走过去细看那些车牌号,果然是省地来的。他立刻意识到,王副县长出面作陪的领导肯定是经委和工业口的,说不定这批人明天就会到厂里转一转看一看。
尽管厂里有不少事要马上应付,陈西风还是不愿改变此刻的行程。他加快了步伐,随后拐进一条小巷。
巷子里是另一番景象,八点钟就难得见到有人了,甚至各家各户的门也少有开着的。强烈的灯光只能从门缝里照射出来。每一扇关死的门后都有麻将声传出来,轻的像炒黄豆,一般的则像盛夏午后的冰雹敲击瓦脊,再重一些便如同几挺机枪在扫射,这后一种声响表示有人和了大和,一个人的兴奋与三个人的痛苦,同时撞击,才有这如此激烈的回响。充盈着麻将声的小巷里有股酸臭味,同过去的汗臭味不同,过去的小巷,这时候,家家户户门口摆着木盆,盆里堆满被汗水浸泡一天的衣服。男人等不到夏天,便脱光膀子,坐在自己家门前,端着大碗或是吃饭或是喝水,并满心希望地让晚风吹过躯体,使其营养身心,以得新的活力。现在男人越来越讲究穿戴,女人更加珍惜粉饰,四个人往桌旁一围,文文明明地摆开一场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