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厥症 1

我终于想起了我的老祖宗锁南普。

但锁南普已经离我很遥远了,他生在几百年前,我生在几百年后,他对我来说,只是一个传说而已。

奇怪的是,他经常会出现在我的梦中。出现在我梦中的锁南普,像一个神,他骑着心爱的雪鬃马,越过高高的积石山,在西番庄上空,久久盘旋。

正因为这个缘故,我对山南桑柯草原有一种强烈的向往,很想去那里亲眼看看锁南普生活过的地方。

现在好了,感谢老祖宗锁南普,他帮我打开了记忆之门,使我一下子想起了我的家乡西番庄。同时,也隐约意识到我现在所处的这间可怜的居室可能是一间拘押室。

其实,这哪怕是一座天堂,也无法改变我时下的状况。

那些曾经热闹过的,像花朵一样开放的日子,早已尘封于岁月幽深的谷底。那些曾经让我热爱过的,或是憎恶过的人,一个个像小甲壳虫一样,离我而去了。

可恶的昏厥症,让我尝够了失忆的痛苦。我无法将那些零零碎碎的、只鳞片爪的记忆用正常的思维串连起来,这使我常陷于一种进退维谷的尴尬。

偶尔,也有例外,那些以往的事情,会突然间纷至沓来,就像久旱之后的暴雨,浇得你晕头转脑。

记忆真是个怪物。

自从得了昏厥症,我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

记得我第一次犯病是小学二年级的时候。

我自小对上学没啥兴趣,可我父亲却执意要让我读书。

我们家属于锁南普的嫡传后代,是当地有头有脸的名门大户。据老一辈人讲,我家祖上出过五品大官。当时我并不知道五品官到底有多大,但从老人们羡慕的神情中,我能猜到五品官要比公社书记大得多。在我们那个偏僻的山沟里,公社书记可是一手遮天的土皇上,他想打倒谁就是谁,他想睡哪个女人就是哪个女人。能管公社书记的官那是何等的威风呀。现如今,庄子里老者们偶尔还会滋滋有味地数叨我家曾经的风光。然而大多数人提及我家过去的荣耀,并不是给我家门楣上贴金,而是给我家那些见不得人的伤疤上撒盐。

我出生的时候,我家的情况已经糟糕得一塌糊涂,尤其是我家被定了“地主”成份之后,待遇降到了“牛鬼蛇神”的级别。但我父亲对此并不死心,我刚满七岁时,就撵着尻子逼我上学,他大概是想让我有朝一日出人头地,重振家族昔日的显赫。

在我们庄里,识文嚼字的人跟能下驹的骡子一样少。庄里人但凡写信读信,都要跑到镇上找邮政所门口的代书( 帮人写信读信的先生 )。尽管我父亲很有文墨,但他是地主的儿子,庄里没人相信他,他那些深奥的“之乎者也”只能捂在心里、烂在肚里,派不上一点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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