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舞器把空酒瓶扔下列车,又捧着海碗大口饮起排骨汤来,血淋淋的嘴里呼隆呼隆发出打雷似的声音,烈风把他嘴角的残羹和酒气,连同身上的皮肤一起,吹得四散飞溅。周原不禁对舞器刮目相看,觉得他果然是一名货真价实的坦克驾驶员,到底经历过保家卫国战争的考验,不然说不出这么深刻的话。这种人现在太少了。如果换了舞器来当列车司机,一切或许就不一样了吧。
“为什么没有人来救我们呢?”周原又问。在他看来,车外掠过的异状大地,似乎形成了巍巍长城一样的屏障,阻绝着来自任何一个方向的救援努力。而且,没有遇上会车,也没有见到车站。
“我们被抛弃了。”舞器抬头冷漠地看了一眼周原。
“被抛弃了?好不容易才造出的高铁,出了事故,人命关天,就被抛弃了?”
“也就等于说,被埋起来了。”舞器抽出斧头比画了一下切割和掩埋的动作,“埋起来,并不是说一定要埋在地下,也可以是隔绝在某个坟墓一样的单独空间里。他们可能专门设计了封闭的轨道回线,用来搁置出故障的列车。哼,这是铁路主管部门老爷们的惯例。他们想要永远掩盖真相,这样就可以不用承担责任了。这个世界很复杂的,都是利益。因此,如果谁也不知道我们出事了,又怎么救援呢?……所以,今后一切要靠自己啰。”
“司机呢?他没有责任吗?他不能想想办法吗?”
“有人把屎盆子扣在司机头上,荒唐。这其实与司机无关。跟大家一样,他连自己的死活也决定不了。他只是一个牵线木偶。他只是系统大回路中的一个小环节。关于高铁,一切是智能化的。司机只听列控系统的。通过调度集中,早已实现了行车自动化指挥。司机是死是活,都奈何不得这趟列车。但这也正是问题所在,”舞器圧似了声音,“说得夸张一些,高铁对此是不满的。我猜,它甚至很可能已有了自己的生命。它开始思考一些超越技术的深层问题。我推心置腹讲了这么多,只是在给你打打预防针。我们要去探索这方面的真相,才能弄明白这列车到底出了什么事,从而最终找到出路。”
几名服务员拉起小提琴,为食客们助兴。她们演奏的是《绿岛小夜曲》,婉转悠扬。越来越多的乘客趁着夜色,带着如获至宝的表情,蟑螂一样一串串爬上车顶,规规矩矩排好队,等待入座。他们都身穿正式礼服,好像是原先商务包厢里的贵宾。已经在吃的人愈发矜持和享受,根本没有离席的意思。喝多后引吭高歌的客人更多了。陪酒女郎也现身了,向食客们频频抛送媚眼。大风把她们穿的凉裙刮上胸脯,闪闪烁烁地露出下身。她们不是乘务员,而好像是乘客亲属化妆的,趁还活着,来到这里,企图讨点儿小费。
这时舞器已把汤喝完了,他将血肉模糊的身子往椅子里挪了挪坐好,轻轻松松放了几个屁,迷醉地欣赏车外的风景,又抽出一支香烟,缩头背风点燃,舒适地吸起来。但他似乎没有准备递给周原一支。周原馋得嘴里直冒火,却不敢索要。他能与舞器共进晚餐已够奢侈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