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原这才有些明白了,为什么技术问题不能用技术手段来解决。作为一名技术人员,虽然在人脸识别领域和婚姻家庭领域均遭受了失败挫折,但周原仍然一贯认为只存在技术运用不到位的问题,而不应该有技术攻克不了的难关。虽然国家还有一半人口是农业人口,但总体上讲,这是一个科学昌明的工业化和信息化时代,不能称作农业社会了,后者是落后的代名词,曾经带给人们以耻辱。高铁的出现便是一个象征,它本身意味着现代化的大跃进。“科学立国”、“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之类的口号,几十年都是喊得最响亮的,但现在看来,这些是次要的。本来,周原还在想,既然外部的救援无望,那么,列车上的人们就应该自我组织起来,首先抢救埋在废墟里的工程技术人员,挖掘他们的价值。不是要自救么?如果认真寻找,说不定真能发现幸存的专家呢。只有他们可以自力更生修复列车。这个道理似乎非常明显,但现在看来,却没有那么简单了。在绿岛咖啡厅,根本没有谁提到回车厢救人,食客们只是在高谈阔论。而清醒如舞器的人,干脆贬低了技术的作用。想到这里,周原觉得自己还太幼稚。
“你呢,你又是做什么的?”舞器吸完烟,懒散地问周原。
周原猝不及防,慌张得脸都涨红了。
“我、我是农民工呀。”时代顿然在他的面前断裂了。
“那么你的父母是修地球的啰?”舞器仿佛把自己置于居高临下的优势地位。
“是的,是的!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一家人不该上这趟火车?也倒是啊,像我们这种农村户口的,怎么有资格坐高铁呢。哦,你是说我咎由自取吧!问题是现在铁路上跑的都是高铁,适合农民工坐的慢车已经凤毛麟角了。我这种人啊,本该在事故中死掉的。我的父母已经死了,我的妻子下落不明……”
周原难堪而负疚地低下头。他的眼光滑落时看到,舞器的手有一段是白森森的,露出来的好像是骨头吧。虽然,皮都掉了,但看得出来平时并不怎么劳动,而且,他还戴着近视眼镜。他真的开过坦克吗?
周原是搞人脸识别的技术人员,他父母也是工程师。他们全家都不是农民。他们来自城市。他却撒了谎。现在岂是随便暴露身份的时候。这趟列车损坏至这种程度,尸骨遍地,怪象丛生,看着已不像是高铁了,事故的性质越来越成为一个谜,谁挑头来修它,谁就有麻烦,谁就有危险。谁说自己懂技术,谁就是糊涂蛋,谁就是活得不耐烦了。哦,这才是最浅显的道理呢。但周原一瞬间却又迷糊了,他甚至觉得,自己有可能真的就是个农民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