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车顶餐厅(2)

舞器驾轻就熟地点了几样菜。菜都很贵,原来,是用罐头做的,有鱼肉、牛肉和鸡肉,还有些过期变质了的蛋卷和水果,但对于周原而言,却是美味佳肴。

“许多人认为,吃东西才是最重要的,”舞器富有经验地说,“甚至比经营医院还重要。所以,事故之后,首先重建的是餐车,别的都顾不上。我们正好利用这个机会。”说罢,他娴熟地避着风头,大口噬吃起来,就好像在补充昨晚与女人在一起时消耗的能量。

“谢谢您的开导!印象中,我已经住了很久的医院了。抱歉啊,只知道输液,却连肚子饿了都没有了感觉,真是糊涂!因此,说话办事一定多有不周到、不达意之处,还请你包涵担待呀。”周原惭愧不已地说,一边殷勤地把好吃的东西不断往舞器的盘子里挟去,脑海中却回响着昨晚厕所里迸发的嗲声浪语,眼前又出现了成了血葫芦的病友尸体。这么一想,他的食欲更强烈了。

“这都没有关系的,你不要心太重啊。我以前也是伤员。身上的伤,心上的伤,都很厉害的。但是,你看,现在已经好了。我是脱胎换骨、转世重生啊。吃吧,吃饱了才好去找答案。”

舞器说着,咚咚地拍打胸脯,身上的烂皮混同污血,往盛满食物的盘子里噼啪直掉,引得周边食客纷纷侧目。周原受到惊吓,差点儿钻到桌子下面。他却十分佩服舞器,捣蒜般连连点头称是。

“你瞧,火车虽然烂了,但只要它还在行驶,我们的伤就会好起来的,往昔的痛就会忘掉的,答案也会找到的。”舞器又笃定地补充道,怜悯地扫了周原一眼。他又叫了一瓶嘉士伯啤酒。随后,他在丰盛的食物里挑了一遍,把一个小小的鲫鱼头挟到周原的碗里。

周原不眨眼地看着死鱼的白色眼珠,感激涕零,又觉得在舞器面前,这样真是不好。幸亏,及时来到了餐车。他就利用身体挡着风,夸张地张大嘴,一口把鱼头吞下肚,立即感到体内有了一点儿热量,这时,他便朝列车行驶的前方看去。他看不到车头在哪里,只见着远处有火花和电弧闪烁。那大概是受电弓与接触线之间的关系不够稳定时所产生的吧。这么说来,为高铁提供动力的牵引供电系统并没有崩溃。包括由输变电网络、变电所、馈线、接触网、轨道、回流线组成的体系,仍然保持工作状态。这正好说明了为什么动车组没有停下来。这简直难以令人置信。事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周原鼓起勇气,又往铁道两旁看去,见到景色正飞掠而过。雷电已经渐渐平息了。似乎正是落日时分,大地银光灿灿,极其华丽,但像初冬一样显得枯燥,也没有人烟,一派冷寂萧索。不知为何,只有黑白二种色调,空空荡荡的,像一块脱落下来的大伤疤。周原记得,他上车的时候,世界似乎还不是这样的。神殿一样巍峨的车站建在城市的中心,喧嚣,明艳,灿烂,多彩,拥挤,饱满,人山,人海,风生,水起……但世界现在变得陌生了,就像是一个断裂的面具。列车正在这样一个陌生的环境中正常行驶。这显然极不正常。然而食客们却都为此而陶醉,除了吃喝,没有任何作为,就好像事故与他们无关,这世界本就如此,有问题的不过是周原的记忆或眼睛。周原鬼使神差地对舞器说:

“你当初驾驶着坦克,轰隆隆碾过这片奇异的原野时,是怎样一种感受呢?”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问这个问题。一想到坚不可摧的铁甲怪物雄赳赳地挺出威武巨炮,周原就更加自卑。但这种自卑让他感到安全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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