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3)

帕瓦娜立刻站起身来,但又一下子瘫了下去。她的脚已经麻木,动弹不得了。她赶忙一阵揉搓,这才站了起来。

她把本来准备卖掉的小东西收拾好,有盘子、枕头套和一些从炸弹袭击中幸存下来的装饰品。同许多阿富汗人一样,他们把自家能卖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妈妈和努莉亚三天两头就把家里重新翻找一遍,看看还有什么可以拿出来卖的。帕瓦娜真想不明白:既然现在在喀布尔大家都在卖东西,那真的还有买东西的人存在吗?

爸爸把纸和笔收进包里,然后拄着拐杖,抓着帕瓦娜的胳膊,缓缓地站了起来。帕瓦娜抖掉毯子上的灰尘,重新叠好。父女俩踏上了回家的路。

爸爸要是靠拐杖走路,顶多能走几步路;想再走远一点,就只能依靠帕瓦娜。“你的高度刚刚好。”他总这么说。

“那以后我长高了怎么办?”

“我也跟着你一起长高啊!”

爸爸本来装了一条义肢,后来被他卖了。他本不打算卖,因为义肢必须特别定做,适合这个人的不一定适合其他人。但偏偏有这么一个人一眼就看中了放在毯子上的义肢,其他东西瞧都不瞧,他还开了一个很高的价格,爸爸最后也就答应了。

集市上现在有很多人在卖义肢。自从塔利班下令妇女必须待在家中后,不少丈夫就把妻子的义肢拿走了,还说:“反正你又不用去哪儿,还留着这条腿干吗?”

喀布尔到处都被炸得面目全非,原本的住宅区和商业区也已是一片废墟。

喀布尔曾经那么美丽。努莉亚还记得那时的人行道和会变换颜色的交通灯。晚上她还常出来散步,看看餐厅和电影院,在精致的服装店和书店间流连忘返。

可在帕瓦娜的记忆里,这座城市已是废墟了。她也很难想象这里曾经拥有的别样风貌。每当她听到关于喀布尔被毁之前的故事,总是会难过许久。她不愿多想那些被炮火夺走的美好事物,包括爸爸的健康和他们美丽的家园。因为这些想法会让她愤怒,而这怒火又无处发泄,最后又只能化为悲伤。

帕瓦娜和爸爸离开了忙碌的集市,拐进一条小道回家。帕瓦娜小心翼翼地引导着爸爸,努力避开马路上的那些坑坑洼洼。

“穿布卡的女人可怎么走这种路啊?”帕瓦娜问爸爸。

“所以她们常常摔跟头。”爸爸答道。爸爸说的是实话,

帕瓦娜就亲眼见过许多女人摔跟头。

帕瓦娜远远望着矗立在街那头的山,那是她最喜爱的一座山。

“那座山叫什么名字?”全家刚搬过来时,帕瓦娜就已经问过爸爸了。

“叫帕瓦娜山。”

“才不是呢!”努莉亚不屑一顾地表示抗议。

“你干吗骗小孩子?”妈妈也这么说。那时塔利班还没有完全上位,全家人还可以走到外面一起散步。妈妈和努莉亚的头发上只包裹着轻便的头巾,脸庞还可以自由地沐浴喀布尔的阳光。

“山的名字是人起的,”爸爸说,“我是人,我就把这座山命名为帕瓦娜山。”

听了这话,妈妈让步了,笑了起来。爸爸也跟着笑了。帕瓦娜当然也笑了。玛利亚姆不明就里,也跟着大家笑了起来。就连一向最爱生气的努莉亚也展开了笑颜。全家人清脆的笑声仿佛爬上了帕瓦娜山,接着又飘回了街道上。

现在,帕瓦娜和爸爸正一步一步地爬着通往家门口的楼梯,他们住在那栋公寓式楼房的三楼。这里也曾被炮火袭击过,一半的建筑已成了碎石瓦砾。

楼梯在公寓外面,弯曲着向上延伸。楼梯也被炮弹击中过,有的地方已经断开了,只剩下几根栏杆。爸爸一再警告帕瓦娜:“决不能踏到栏杆上!”对爸爸来说,上楼梯要比下楼梯简单,但也要经过一番周折。

终于,他们爬上了楼梯,回到了家中。家里的灯光很微弱,却感觉填满了整个空间,照亮了黑暗之中他们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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