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郑凡知道,许多个夜晚半睡半醒浑浑噩噩,除了酷热的天气,还有烦躁的心绪,见不见韦丽,敢不敢往下赌?
郑凡第一个月工资扣除杂七杂八后,两千一百六,比舒怀、黄杉都高,哪怕多一块钱,他觉得研究生就没白念,在这座二线城市里,人均工资只有一千三百多块钱。郭所长对办公室里陈旧的木地板一往情深,只要说话,总是喜欢在地板上走来走去,他对刚领了工资的郑凡说:“在我们所里,你也算高工资了,不过要是想结婚、买房子的话,你娘老子要是不愿倾家荡产花光一辈子积蓄,没戏!”
郑凡盯着郭所长跟地板一样陈旧的皮鞋,说:“娘老子乡下的,我就是他们一辈子的积蓄,怎么花?”
第一次拥有这么多钞票的郑凡并没有充分重视所长的危言耸听,下班回到出租屋关起门来,他激动得掏出钱反复数了好几遍,一分不少。于是他钻进城中村一个苍蝇很多的小吃店很奢侈地点了一碗面条和一个卤猪蹄,匆匆吃完,然后直奔路边一个门外警告“未成年人严禁入内”的网吧,进去一看,网吧里百分之九十五以上都是未成年人,而且里面弥漫着呛人的烟草味、发酸的啤酒味、焦煳的方便面味。郑凡管不了这些,他在一台电脑前坐定,紧急寻找“难民收容所”,韦丽不在线上,一看时间,七点四十,郑凡这才想起韦丽要到晚上九点才下班。
钱真是好东西,口袋里有钱,不仅可以买吃买喝的,就是不吃不喝,心里也不慌。所以郑凡在网吧坐下后,根本不去想一个小时上网费是一块还是三块,更不会像上次那样为多算一二十分钟网费跟网吧小老板吵得面红耳赤。郑凡从容不迫地在网上四处游荡,游荡的感觉使他想起了多年以前的一个词,叫“盲流”。郑凡对网络的感情并不深,他觉得网络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大海,找不到方向也看不清方向,只有具体的人和事证据确凿地成为目标的时候,网络才有了人的气息和温度。没找到韦丽,郑凡就在网上找老豹和小凯,一个都不在线上。郑凡想用手机给他们发一个信息,告诉他们自己在网上,可掏出了电话又放下了。三十二岁的老豹本来就不喜欢上网,回到四川小县城晚上肯定黏在乡下老婆身边,既省下上网的钱,又有利于和谐家庭建设。小凯喜欢上网,或许学校放暑假,周边网吧都关门了,反正在网上是杳无音信了。
于是,百无聊赖的郑凡在网上打开自己的邮箱,东北那家殡葬服务公司又来信了,打开一看,殡葬服务公司仍盯住他不放,信中说公司非常需要他这样的人才,如果郑凡工作还没落实的话,期待着他立即答复。信中说现在人们生活富裕了,死了人都要做挽联和祭文,遗体告别大厅两边的挽联和遗体告别时念的祭文,要求的水准很高,不是一般人能拿得下来的,只有郑凡这类的人才,方能驾轻就熟得心应手。郑凡知道,大凡挽联和祭文,基本上都要把死者一生的丰功伟绩夸大其词地彰显出来,按说死者为大,为死者写点过头的文字也不会引起什么非议,但郑凡还是不愿自己的工作每天跟死者纠缠在一起。郑凡回信说:“古代文学专业一直是跟死人打交道,毕业后想跟活人多些交往。抱歉!”
九点半的时候,韦丽上线了。韦丽问郑凡为什么好多天不在线,郑凡说自己要熟悉新的工作岗位,很忙,工资没发,也没钱上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