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阳的夏天如同一个神经分裂症患者一样狂躁不安、反复无常,早晨出门时看上去晴空万里,还没走到公交车站突然电闪雷鸣暴雨如注,正当你武装暴动般地挤上人满为患的公交车为躲过一场暴雨长舒一口气时,天空突然又云开雾散阳光灿烂。有那么几天,受一种叫维雅娜天气的影响,庐阳烈日炎炎的中午正是酷热难当大汗淋漓的时候,天空居然下起了蚕豆大的冰雹,冷热不均袭击下的不少人感冒发烧住进了医院,他们在医院的病床上想象着老天是不是病入膏肓了才这么折磨人的。
郑凡白天在办公室有电风扇吹,晚上回到出租屋里就像被塞进了密封的罐头盒里,身上热出了密集的痱子,他想买一台电风扇,可身上没钱,他想找所长预支一个月工资买电风扇,在所长办公室门口徘徊了好几次,还是忍住了,班没上几天,就伸手借钱,说不出口。他也想过跟同学借,可低工资的舒怀正过着牛马不如的房奴生活,黄杉刚掏了三百块钱给自己租房子,这个念头在脑子里一闪就灭了。于是,郑凡靠一把印有“独钓寒江雪”山水画面的折叠纸扇来反抗这个不让人活的夏天,他一边扇一边想象着北风呼啸的季节,想象着“穿林海,跨雪原”的冰天雪地,然而这种自欺欺人的想象并不能解决夜以继日的酷暑,窒息的夜里半睡半醒,早上起床后,郑凡走在一如既往的天空下,脑袋里像是被灌装进了好几斤二锅头,昏昏沉沉,晕晕乎乎。
郑凡知道家乐福在青竹大道168号,但他仍仅限于在网上跟韦丽联系,他觉得无论从年龄还是受教育程度来说,都不应该贸然见面,网络可以是游戏,而生活绝对不能游戏,不伤别人,也不让自己受伤,这是活着的起码责任,从屈原《 天问 》、《 九歌 》、《 离骚 》诗行中走出来的郑凡知道,如果一个人自己对自己都不负责,又何谈担当社会、兼济天下。
郑凡在网上尝试着向韦丽要手机号,韦丽没给,她说如果你不来庐阳,告诉你手机号也没有意义,如果你来了庐阳,没有手机号也能找到我。郑凡要跟韦丽在网上视频,韦丽也不同意。
韦丽敲过来一行字:我把真名和工作地点都告诉了你,这已经很过分了,既然我们俩是在打赌,你要是愿意赌的话,哪怕我少一只胳膊缺两颗门牙你也得认账。
郑凡迅速回过去一行字:那我要是长一脸麻子少一只眼睛,你也认账吗?
韦丽:当然!愿赌服输。
郑凡:我虽是研究生毕业,可腿有残疾,所以到现在都没找到工作。
韦丽在屏幕上敲了一个调皮的笑脸:如果你腿有残疾的话,我手就有残疾,两个残疾人在一起有可能同病相怜,也有可能自相残杀,赌前一个答案,还是后一个答案?
应当说,多年钻在故纸堆里的郑凡早就对韦丽的单纯与激情充满了毒品般的迷恋,但他每每决定跟韦丽见面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就会跳出一个个拦路虎,并且不断地强化着一种负面的和灾难性的判断,在网上拿青春做赌注,很可能会输得鼻青脸肿,这是没有理性的冲动,冲动就是魔鬼。但转念一想,自己要是不冲着跟韦丽打赌,中国那么大,为什么非得要来庐阳呢,他本身就是来赌博的,老豹在临分手前终于说过一句公道话:“郑凡,也许你是对的,日子不是用来过的,而是用来赌的,如今黄河上下大江南北整个就是一个大赌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