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代人之间无言的默契(2)

他在吧台等着我加热后,自己端了面包,回到座位上,边吃边翻书。咀嚼面包的过程也在消化书中文字的含义。

我做完手头点单的饮料,猛然想起该倒一杯柠檬水给客人。

走出吧台,将水轻轻放在面包旁,老编辑换了红色笔在书上做批注,一字一顿,写得很认真。

“这面包口感不错呀!”老编辑跟我说,“剩下的我一时吃不下,你能帮我打包吗?明天还好吃。”

凌晨3点,老编辑抱着打包袋,走出了书房。

这以后,几乎每晚老编辑都会来,待我开始仔细算日子,统计出一个时间规律—除周五周六两晚缺席外,其余天数里,他都是夜里12点左右来,3点左右走。这几天,那本《东京梦华录》已经换成了《梦粱录》。倒是酵母包不变,吃一半,一半打包。

“你不知道夜晚有多迷人,我们年轻的时候,做完版面,情绪还处在亢奋期,一群人在街上唱歌,《昨夜星辰》啦,《无言的结局》啦,都是我们那个年代的流行歌曲。”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黄金年代,对我们来说,多少个夜晚,用‘之’字画在绿色小格子的版面图上来表示文字的走向,现在玩电脑的人都快要遗忘了吧。”

“一下子退休,不用坐夜班了,看上去是该安享晚年了。但是,哪里睡得着噢。喏,就像现在,家里老太婆要睡觉,年纪大睡眠轻,我翻一页书她就要被惊醒。还好啊,有个地方收留我。”

陆陆续续的,我知道了很多老编辑的情况。他怀念他的黄金年代,但又赞叹现在的读书环境。“我们那时候只有一个新华书店,多数时候只能隔着柜台,涨红了脸,让营业员取一本,站着看一天。”

某天凌晨,他走的时候,我提议:不如把书放我们这里,省得每天提来提去。

谁不是说过,书吧或是咖啡馆,早就被赋予除了它本身功能之外的多重含义,比如寄物所、电话亭、零售店……不曾想,我这一“寄存”的提议,引来了下一个夜猫子。

本来,我并不知道他是谁,那个周六,这个看起来40多岁的男子买了一个大杯咖啡,和一个黑裸麦酵母包,等找零的时候,瞄到收银台旁边的《梦粱录》,以为是我们小伙伴的,便提出要见见。他的理由是:爱这书的人可以做朋友,所谓志同道合。待获知书的主人也是我们的一位常客,并且今日不会来时,中年人表现出了些微的失落。

他幽幽地说:自从大学毕业后一直翻来覆去看不厌的就是这本书,因为书里描述了宋时临安城的节日、风俗、习惯、饮食文化、名人踪迹、旧时梁榭,是现在杭州的参照物。说完后自报家门:××报社会新闻记者。

他在书房转了一圈,力图找一个最佳座位。巧的是,待他一屁股坐下,竟然是老编辑的固定座位。那天是周五,是老编辑每周例行住到女儿家去的周末。

视每天去现场采写突发事件的时间不同,中年记者来悦览树也会相应时早时晚,但是无论如何一定会来,因为他要完成自己定下的硬指标:一周读完三本书。

顺溜浮躁的年代,不逼自己一下,就滑下去了—滑倒在吃垮身体和消磨时间的夜宵中,滑倒在只会用流行语不会说成语歇后语的快速消费时代。他说,要对自己狠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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