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出五归 (3)

光绪三十年(甲辰·1904年),我四十二岁,春间,王湘绮师约我和张仲飏游南昌。过九江,游了庐山。到了南昌,住在湘绮师的寓中,我们常去游滕王阁、百花洲等名胜。铜匠出身的曾招吉,那时在南昌制造空运大气球,听说他试验了几次,都掉到水里去了,人都作为笑谈,他仍是专心一志地研究。他也是湘绮师的门生,和铁匠出身的张仲飏,木匠出身的我,同称“王门三匠”。南昌是江西省城,大官儿不算很少,钦慕湘绮的盛名,时常来登门拜访。仲飏和招吉,周旋其间,倒也认识了很多阔人。我却怕和他们打着交道,看见他们来了,就躲在一边,避不见面,并不出去招呼,所以他们认识我的很少。

七夕那天,湘绮师在寓所,招集我们一起饮酒,并赐食石榴。席间,湘绮师说:“南昌自从曾文正公去后,文风停顿了好久,今天是七夕良辰,不可无诗,我们来联句吧!”他就自己首唱了两句:“地灵胜江汇,星聚及秋期。”我们三个人听了,都没有联上,大家互相看看,觉得很不体面。好在湘绮师是知道我们底细的,看我们谁都联不上,也就罢了。我在夏间,曾把我所刻的印章拓本,呈给湘绮师评阅,并请他做篇序文。就在那天晚上,湘绮师把作成的序文给了我。到了八月十五中秋节,我才回到了家乡。这是我五出五归中的二出二归。想起七夕在南昌联句之事,觉得作诗这一门,倘不多读点书,打好根基,实在不是容易的事。虽说我也会哼几句平平仄仄,怎么能够自称为诗人了呢?因此,就把借山吟馆的“吟”字删去,只名为“借山馆”了。

光绪三十一年(乙巳·1905年),我四十三岁。在黎薇荪家里,见到赵之谦的《二金蝶堂印谱》,借了来。用朱笔钩出,倒和原本一点没有走样。从此,我刻印章,就摹仿赵叔的一体了。我作画,本是画工笔的,到了西安以后,渐渐改用大写意笔法。以前我写字,是学何子贞的,在北京遇到了李筠庵,跟他学写魏碑,他叫我临爨龙颜碑,我一直写到现在。人家说我出了两次远门,作画写字刻印章,都变了样啦,这确是我改变作风的一个大枢纽。

七月中旬,汪颂年约我游桂林。颂年名诒书,长沙人,翰林出身,时任广西提学使。广西的山水,是天下著名的,我就欣然而往,进于广西境内,果然奇峰峻岭,目不暇接。画山水,到了广西,才算开了眼界啦!只是桂林的气候,倏忽多变,炎凉冷暖捉摸不定,出去游览,必须把棉、夹、单三类衣服,带个齐全,才能应付天气的变化。我作过一首诗:

广西时候不相侔,自打衣包作小游。

一日扁舟过阳朔,南风轻葛北风裘。

并不是过甚其辞。

我在桂林,卖画刻印为生。樊樊山在西安给我定的刻印润格,我借重他的大名,把润格挂了出去,生意居然很好。那时,湖南宝庆人(今邵阳)蔡锷(字松坡),新从日本回国,在桂林创办巡警学堂。看我赋闲无事,托人来说:“巡警学堂的学生,每逢星期日放假,常到外边去闹事,想请您在星期那天,去教学生们作画,每月送薪资三十两银子。”我说:“学生在外边会闹事,在里头也会闹事,万一闹出轰教员的事,把我轰了出来,颜面何存,还是不去的好。”三十两银子请个教员,在那时是很丰厚的薪资,何况一个月只教四天的课,这是再优惠没有的了。我坚辞不就,人都以为我是个怪人。松坡又有意自己跟我学画,我也婉辞谢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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