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1958/罗伯...

“埃里克要见你。”他喘着气说,对丹尼尔和我弹着手指。

“现在?为什么?”

“不不,一会儿。叫我们都去。吃英式全早餐。”罗伯特振动着胳膊,扭动着脑袋,这一扭,使他的头发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长都红。“在铁皮屋里。熄灯后。”

“你的屁股怎样了,萝卜?”

“不好。”

罗伯特脱下短裤。丹尼尔倒吸了口气。

事实上,罗伯特屁股上的红道已经开始消退了。丹尼尔没见罗伯特上周在医务室里的屁股呢。罗伯特被带到院长室,站在我身边,看我被戒尺打。他弯下腰,把布满雀斑的屁股晾在空中时没有哭。但后来,当护士用冰水和黄碘酒涂抹他屁股上的红道时,他却一边号叫,一边扭动,像条小狗。谁也不信我俩不知道丹尼尔在哪儿。连我们自己都不信。

“不过也没啥。”罗伯特拉上短裤,重新握住车把,朝丹尼尔搡了搡车,“快。我想知道你是怎么骑的。快让我们瞧瞧。”

“现在不行。”

“那算你欠我们的。”

“行。”

那天晚上我们吃完英式全早餐,当炉火幽微,变成粉红色和琥珀灰色时,丹尼尔带领我们,开始了一次旅行。去巴黎。

他等到铁皮屋里的吵闹声基本都静下来,才从板凳上扭下地,笔直站好。他站在罗伯特和一个叫查理的癫痫病大人当中。罗伯特和查理扭动屁股,填补了他离开后的空当。我坐在他俩对面,一边是埃里克,另一边有个一折二的枕头。“让你那只手臂休息一会儿。”埃里克说。

“当时,我五岁,”丹尼尔开始说,“五岁半,确切地说。香榭丽舍大道的树上,花儿正开。”

他眼睛一眨不眨,环视做着各种小动作的听众一圈。有人吹了一声哨。

“空中吹送着温柔的南风。”丹尼尔平静地继续,“巴黎的花瓣,粉红的、雪白的、带条纹的,都在宽阔的灰色大道上旋转、舞蹈。”

“大道?”查理突然说,“啥东西?”

闭嘴,闭嘴,闭上你的嘴,查理,查理,好歹你也安静一次嘛。

“当时我正学骑自行车。”丹尼尔继续说下去,“是爸爸给我买的。二手自行车。几乎全新,爸爸说。它有两个辅助轮,帮助保持平衡。‘我们什么时候能拆掉辅助轮呀,爸爸?’我记得自己一遍遍问。‘快了,儿子,我保证。’爸爸总是这样答。但就在我刚才说的那个春天的早晨,当我又问时,爸爸说:‘就在今天,儿子。’

“爸爸扶着车座,在我边上跑。‘加油,丹尼。’他喊,‘别攥得这么紧。双臂放松。手指放松。让自行车自己跑。想象你正开着兰博基尼。’爸爸和我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在随之而来的静默里,丹尼尔的鞋子动了一下,就动了一两英寸。很可能因为他把脚趾卷起来了,就像他的手指曾在香榭丽舍大道上握住车把一样。

突然,“‘加油,丹尼!’爸爸放开了抓住车座的手,‘加油。’他喊,‘蹬啊,蹬啊,蹬啊。好极了,小家伙。’”

好极了,好极了,铁皮屋里响起了如雷的欢呼。

“一点儿也不难。”丹尼尔后退一步说。他耸耸肩,挤进罗伯特和查理中间,从容不迫地坐下,“我记得就是这样。我以前骑过。在巴黎。我看。我练。没别的。基本上——看,他骑车没用手——我用脑子想象。”

我意识到,他所说的“看”,是我亲眼看见过的。当罗伯特骑车冲进食堂时,我曾目睹了丹尼尔的注视,当时,我以为那是嫉妒。

那么他是什么时候练的呢?

“哦,这里那里地练过几次。”

那故事真是他的回忆吗?抑或他只是特别能编?

丹尼尔总有秘密,即便是对我。

对丹尼尔第二阶段的惩罚,是不准他再参加工程队。埃里克提出了反对。

“那男孩能背好几张地图,你们居然不把这能力当回事。”他据理力争,“事实上,既然他有计划并实施这样一次出逃,这样的聪明才智,在我看来,就说明他完全可以在外界生存。”

埃里克的话说得像连珠炮、机关枪——哎哟、哎哟,但仍一如既往地把别人说赢了。9月末,丹尼尔又回到工程队上。然而,丹尼尔再也不骑车了,连车也不再坐了,因为10月中旬罗伯特去世了。

“咱不说再见,小伙子们,但愿上帝保佑你们。”

最后,你以为梅特兰先生会让丹尼尔接替罗伯特的工作,做医院信差,还买了新自行车给他,还给了特殊待遇?当然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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