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在广东三水打工的堂弟他们到我家来,中午吃饭的时候我问他们:“年豆腐磨了没有?”他们说:“现在乡下没什么人家做年豆腐了。以前过年不到正月十五外面买不到东西,现在镇上就有超市,菜场上年初三就有人卖菜了,不像过去一家磨几十斤黄豆,豆腐吃不掉,在家做豆腐乳、咸豆腐。我们年初七就要到厂里上班。做多了也吃不掉,现在都是在菜场买几斤回家吃吃。再者说了,现在豆腐也不好吃了,一年不吃我也不想吃!”我说:“大概是豆腐皮挑多了?要不加了什么化学原料?”他们说:“现在自己家也不做豆腐了,具体怎么做都忘得差不多了!”
我说世上三般苦,磨豆腐就是其中之一。我们老家磨豆腐是人力来推磨的,不像北方是弄条驴拉磨,驴的眼睛上用黑布蒙起来。如果不这样,驴围着石磨转久了,脑袋就会晕。但我们那边都是人推石磨,人推多也会晕,但总不能把人眼睛也蒙上吧!后来改成电磨了,但也有人说电磨磨的豆腐不好吃,粗粝,没有人力推的豆腐细腻。可见舌头这种东西敏感到什么程度。磨年豆腐,自己先在家把黄豆挑好,浸好。瘪的、坏的不要,具体泡多少天我全忘了。豆腐坊都是本村人开的,本村人磨年豆腐赚不了什么钱。因为出力气的都是自家人,大人小孩都去,推磨的、烧火的、打杂的。到了要点浆的时候大师傅来看一下,指点一下怎么点浆就行了。豆腐磨好了,你给几包好烟或者把豆腐渣送给他们也行。磨豆腐的石磨也不大,石磨边上有个洞,从二梁上垂下一根绳子,拴在支架上,然后插在石磨旁边的圆洞里,两个人前仰后合推起来,石磨就呼呼地转起来。锡剧当中有一折戏叫《双推磨》:
苏小娥:推呀拉呀转又转,磨儿转得圆又圆。一人推磨像牛车水,两人牵磨像扯篷船。
何宜度:推呀拉呀转又转,磨儿转得圆又圆。上爿好像龙吞珠,下爿好像白浪卷。
说的是寡妇苏小娥一个人在家推磨做年豆腐,一个人对着石磨犯愁。这时长工何宜度就来帮她推,两个人推着推着,就言语荒唐、眼风乱飞起来。苏小娥夸他力气大,何宜度说她手艺巧。力气大是推的浆好,手艺巧是点的豆花好。如果不是亲眼看他们俩在磨豆腐,会误解为这对孤男寡女正在行那警幻所训之事。做豆腐做到开始点浆的时候,工作就算完成一大半了。
推石磨的人要一边推磨一边照应豆子,一边推磨一边用手把豆子往磨眼里赶。磨里没豆子,会把磨齿给打坏的。豆浆从磨缝里汩汩流出来,流到石磨下的大缸里。在另一边,豆腐坊师傅在房梁上拴根麻绳,麻绳下面有个铁环。这个铁环是方便来回牵拉的,然后把纱布做的布袋子系在上面,将缸里磨好的豆浆用桶挑过来,往布袋子里一倒。豆腐坊师傅就款摆肥腰,前后摇晃一通。他在这边前抽后送的时候,旁边大人们就拿他跟他老婆开一些不大雅驯的玩笑。他嘴上叼着香烟,左右耳朵上还夹着两根,不时地反唇相讥。乳白色豆浆从布袋下面流出来,滤出来的是豆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