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醒已见残红舞(5)

顾贞观忙扶住了,劝道:“你也不要太伤心了。公子虽英年早逝,然而一生轰轰烈烈,岂不抵得过庸人百年?雅克萨大捷,皇上在塞外听说了,不及庆贺,倒先特地派个御使到明珠府来,在公子灵前焚香祭告,以慰公子在天之灵,也堪称是身后哀荣了。”说到这里,又不禁叹道,“公子也真是无福,若等到军队凯旋,朝廷论功行赏,少不得要算上公子的一份功劳。公子一直希望能够被派个真正的差使,有所作为,眼看着这愿望就要达成了,却偏偏……”说着不住长吁短叹。

倚红道:“这倒奇了,难道做一等侍卫还不知足?皇上有个什么眉眼高低,他第一个知道,升官发财还不都是囊中物?倒非要山长水远地做个地方官儿才叫好?不过话说回来,‘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莫非纳兰公子也打着这个主意?”

顾贞观板起脸来斥道:“别胡说,公子可不是那样的人。他平生仗义疏财,最恨的就是卖官鬻爵的不义之辈,又怎么会为了贪图实惠去做官儿?”

倚红笑道:“他不喜欢,他爹可喜欢得很呢。我听人说,天下的官儿都让明相给卖完了。”

顾贞观沉了脸道:“越说越不成话。这些朝廷大事,也是你说的?”

倚红道:“得了吧,你又不是什么朝廷命官,装什么道貌岸然。我知道你们从来也没把什么明大人、索大人的放在眼里,你们几个狂狷平日里凑在一起非议朝政的话还少吗?说什么索额图要算天下第一赃官,明相就得排第二;天下乌鸦一般黑,明相赶走了索额图,结果比索额图更狠更贪,我听都听得耳朵起茧了。这会儿跟我装小心!你说的那些话呀,我传出去一句,都够你掉三个头的了。”

顾贞观不气反笑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言官,我若是狂狷,你又是什么,侠女么?你可记着,这些话也只在我面前说说得了。在别的客人前,还是言语小心些好。”

倚红将扇子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道:“你也小心点儿,那些话也只在我面前说说得了,别高了兴,到哪儿都只管议论起来。从前要有个什么差错,还有纳兰公子帮你遮掩疏通,以后要再犯了事,看谁来保你。小心把你发配到宁古塔去,可没人管你。”

倚红一句话,又勾起顾贞观的心事来。他有位朋友叫吴兆骞的,于顺治十五年因丁酉科场案被连累入刑,次年谪戍宁古塔,困病交加。纳兰容若知道后百般设计,四方奔走,到底于康熙二十年迎其还京,又拨了房子给他住,及前年吴兆骞病逝,也是纳兰公子出资殓葬,遂成当世文坛的一段佳话。顾贞观、朱彝尊这些对旗人贵族一直怀有戒心的汉人才子,从这件事开始,才和纳兰公子真正结为忘年之交的。

说来也奇,纳兰喜欢结交的,都是些比他年纪大得多的人,比方顾贞观就比他大了整整十八岁,姜宸英、朱彝尊、梁佩兰、吴兆骞,还有严绳荪等都大他二十几岁。这也难怪,以他的学识见地,同龄人的确难以望其项背,自古英雄皆寂寞,纳兰一生,想必也是孤单的吧。难怪他的词作中,悼亡之吟不少,知己之恨尤深。

临街的窗开着,不时有青绿色的小飞蛾扑进来,围着油灯打转儿,扑打扑打地拍着纱罩,倚红看得心里起腻,拿扇子去轰那飞蛾,轰了半晌轰不去,只得放下扇子去关纱窗,往外看了一看,自言自语道:“天气这么热,只怕不便停灵太久,倒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葬。”

沈菀被她一言提醒了,忙问道:“求先生告诉我,公子的阴宅选在哪里,过后也好到坟前磕个头,上炷香。”

顾贞观道:“自然是京西皂荚屯叶赫那拉家的祖茔,不过照规矩总要停灵一段日子才会破土下葬。至于停厝之处,我猜八成是双林禅院,那原是他家的家庙,从前卢夫人仙逝时,也是在那里停放了一年多才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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