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术的复仇(13)

这不禁让我猜测,这个孩子和画面中这个家庭的关系,他(她)可能只是一个别人家的孩子,不小心被框进了画面,也可能他(她)就是这家人的小孩,却不想参与到家庭照的拍摄中(我猜测这张照片特殊的构图正是因为薇薇安想把这个不合作的孩子收入画面,而有意拉远了焦距),但无论如何,薇薇安? 梅耶拍出了一张非常有趣的合影,躲在照相机后面的摄影师本人就好似那个小孩一样,悠闲自得,不被控制,总是专注着自己的事情。她虽然服务于这个家庭,却又远离他们,产生看似有关但又无关的审美涟漪,这种涟漪让这张照片有了很奇妙的观看感受,它暗喻摄影师、被摄者以及观看者之间有着若即若离的关系,也同时对人们在薇薇安身世的种种猜测给出了她自己的回答。

我有时甚至认为“业余”这个词在摄影面前并不成立,这个词本身对于摄影是一个失效的词汇。如果要找出一个“业余摄影师”的反义词,我认为不是“专业摄影师”,而应该是“职业摄影师”——以摄影为主要生存手段和收入来源的摄影师——更为确切。在摄影史上有着无数非常有名气的业余摄影师,他们是自然科学家、动物学家、医生、画家、物理学家……是这些人丰满了摄影发展史,拓展了摄影语言的品德,将摄影从枯燥的技术手段变成了一座承载人文图景的宝库。摄影术的发明人之一英国人塔尔博特(William Henry Fox Talbot)就是一名化学家和业余绘画爱好者,在1833 年的一次旅行中,因为叹息自己不高明的绘画水平完全无法忠实表达自然事物而决定寻找一种全新的表达方式,这才开始努力研究摄影术,渴望通过一种人为的手段来帮助他达到刻画自然、表达自我情怀的初衷。塔尔博特最终用《自然的画笔》来命名自己的摄影作品集,圆了他借用摄影术来达到专业画家的梦想。摄影术诞生的初衷就背负着一种业余者的心态,早期的摄影实践是无数化学家和工程师的天地,纵观摄影美学的每一次变革,也充满了摄影爱好者努力的身影,沙龙摄影师其实就是早期摄影爱好者的另一种称谓,通过摄影来聚集一群志气相投的人群,他们定期交流,举办展览和开展摄影活动,虽然作品尚存局限:往往喜欢展现轻易获得的浪漫之感,讴歌对世外桃源般生活的畅想,同时还不忘炫耀一些小技巧来表达一下对微小自我的虚荣肯定。但是,这种沙龙式的摄影美学一直延伸到了今天,有无数专业的摄影人其实最初是受到这类作品的感召才进入摄影领域的。这类作品像一把钥匙,它帮助人们开启包容的大门——评判摄影不应局限在两者对立的机械论调中,好与坏、慷慨与刻薄、恢宏与渺小之间其实有一片宽旷的中间地带,摄影应该找到属于自己的审美准绳。

伟大与平凡共同组成了丰满的现实,两者缺一不可。1963 年,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为一个名为雅克- 亨利?拉蒂格(Jacques-Henri Lartigue )的法国老人举办了个人摄影展,这也是业余摄影师拉蒂格的第一个个人摄影展。他在6 岁的时候就开始拍照,并且将摄影作为终身的业余爱好,到1986 年拉蒂格去世时,他已经拍出了20 多万张照片,这些照片横跨80 多年的岁月,观看这些照片你能感受到一股浓浓的爱意,照片纯粹单纯,没有什么自命不凡的野心,却有着专业摄影师都很难保持的创作激情。

拉蒂格喜欢拍摄自己的生活,他的照片诙谐幽默,童趣味道十足:跳起来随风飘起的裙摆,一次家庭聚餐,小朋友的眼泪,天堂一般的光……这些细节在他的眼中有了全新的意义,体现了他对世俗生活最大化的肯定。业余爱好者拉蒂格的作品填补了纪实摄影的另外一个空缺:一个平凡个体的典型性也具有普世价值。作为恢宏题材和揭示悲苦人类之境遇的纪实摄影也能展现出柏拉图式的美好,疼痛的历史中其实充满着值得我们去重新认知的美好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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