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关集结号 (2)

在上海,朱葛的贵人就是刘成,当然这不是五台山的老先生告诉他的,而是朱葛自己琢磨出来的。朱葛决定“大破”,用一场盛大的法事来为自己冲喜——用挣来的200万给自己买了一套房子。为了“破”得彻底,朱葛还买了一辆银灰色的奥迪A4。“破财、破产也是破,只有破得干脆,才能立得迅猛。”朱葛当时这样想。

现在的朱葛已经隐约感觉到自己当初的判断是正确的,自从他在一年半之前追随刘成以来,时间上很是自由,钱也没少挣。特别是今天,新的征途马上就要开始了。

一泻千里之后的朱葛此时被冻得精神抖擞,以同样的冲刺速度从卫生间奔向房间,变魔术似的很快给自己裹了一层厚厚的衣服。

朱葛并不急着洗漱,而是一边开电脑,一边拨通了妻子欧阳慧的电话。

“向领导汇报一下,我起来了哈,被老大叫起来的。你早上几点走的啊,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啊?”朱葛的问题明显属于没事找抽型。

“你真幸福,我都上了半天班了,现在在食堂吃饭呢,红烧狮子头,想吃不?”欧阳慧并没有以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挤兑朱葛,说话一如既往的温柔。

欧阳慧是朱葛当了一年多公务员最大的收获,也为此落了一个“吃窝边草”的名声。不过朱葛觉得这很值,他经常像士兵审视战利品似的盯着欧阳慧看半天,然后痴傻地说上一句:你怎么就被我捡到了呢?

“别说红烧狮子头,现在就是红烧牛肉方便面,我都觉得香。对了,今天下午我们开会改地方了,晚上恐怕不能回家吃饭,你自己先吃吧。”

给欧阳慧打完电话后,电脑已经初始化完毕,朱葛迈步走向书桌,快速上网处理了几封邮件,并在一家外卖网站上订了一个9寸的比萨。

佘山,上海之根,上海唯一的灵秀之山。深秋的佘山,远远望去,朦朦胧胧。先人云:云间胜地。

刘成朋友的会所离佘山不远,是一座很不起眼的中式四合院。它坐北朝南,门脸不大,也没有俗套地在大门两侧摆放两尊石狮子。整个院落与道路有着3米多高的落差,从大路上看院落,需要轻微地仰视。这样的高度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有点类似于在布达拉宫门前广场仰望布达拉宫,为整个会所平添了几分威严。

大门门框上方正中央挂着一块很小的黑色牌匾,上面用金色的隶书刻着4个字——“三省六部”。这是会所的名称。

走进大门之后,才会发现别有洞天:假山不大,但精致险峻,山谷中还有汩汩流动的山泉,烟雾缥缈;从四合院的天井向上看,能看到不远处的佘山;院内墙根处一盆盆不知名的鲜花在深秋显得格外娇艳。

会所的房间不多,三个最大的厅分别被命名为尚书省、中书省和门下省。东西两侧的厢房要小一些,门上分别挂着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的小牌子。整个会所就像是隋唐时期的政府综合办公场地。

会所门前的停车场只寥寥无几地停着几辆车,都是清一色的豪车,关策一眼就看到了刘成那辆红色的越野——刘成已经到了!

刘成必须得先到,只有他自己认识三省六部会所的主人戴克思。

此时的刘成正与戴克思面对面地坐在中书省厅。中书省厅原本并不是特别大,当屋子里只有两个人时,却显得格外的宽敞。

与戴克思刚刚落座不久,刘成就从烟盒里掏出一根万宝路叼在了嘴上,右手熟练地翻弄开zippo打火机,一声清脆的响声之后,香烟被点着了。刘成贪婪地吸了一大口,停留了片刻,才见刘成嘴里的烟像两条小白龙一样钻出了他的鼻孔。

刘成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指着不远处的一个青花瓷瓶对戴克思说道:“你收藏这些东西好多年了,手里有不少好宝贝吧。”

“没办法啦,玩物丧志,玩物丧志!你还不是永远就好这么一口!”戴克思指着茶几上的万宝路烟盒说。

刘成刚想对戴克思作出回应,从门外走进一个穿着职业装的女人。她满脸带笑,手里拿着一个小箱子,步态像是T台上的模特,圆脸,头发齐肩,大眼睛,皮肤白皙。刘成瞥了一眼,大脑迅速得出如下结论:脸蛋不算特别漂亮,但又不知道是哪里长得不对,身材可以打90分。

“这是我的朋友刘成,你应该叫他刘老师,文章写得特别好,这是我的助理谢曼娜。”刘成的美女打分系统还没有完全关闭,戴克思便简单地作了介绍。

谢曼娜对刘成点了点头,柔声说:“您就是刘老师啊,戴总经常说起您,还叫我们多向您学习呢!”

刘成心里很清楚,戴克思对下面的人提到自己的概率小到约等于零,但这样的客套话听起来倒是舒服,很是受用。刘成赶紧说:“感谢戴总还能时常记得我,不过你们做企业的可千万不能向我学习,实干家如果耍笔杆子,企业就危险喽。”

听完刘成的话,戴克思哈哈大笑。谢曼娜没有吭声,只是微笑着把手上的东西一一摆放在桌子上,打开小木箱,取出一根雪茄,然后用一把专用的雪茄剪熟练地剪掉了帽顶,左手横拿着雪茄,右手点燃了点火器,缓缓地转动手中的雪茄在火焰上燎烤,直到雪茄的环径被均匀地熏成了黑色,才恭敬地用双手把雪茄递给了戴克思。

这一切就如同一场表演,而谢曼娜的神态就好像台下坐着上百名的观众,不可以出现任何导致演砸的意外状况。

很快,戴克思手中雪茄的味道就扩散到了整个中书省厅。

“这肯定是上等的雪茄吧?挺好闻的!”刘成问道。

“这是古巴的科伊巴,卡斯特罗就很喜欢这个口味,要不你也尝尝?”戴克思说此话时,鼻子和脸正被一口刚吐出的烟包围着,活脱像站在云端的神仙。

“我还是抽我这个吧!”刘成喝了一口茶,右手伸向了万宝路。

刘成的手刚摸到万宝路,手机就响了,是关策的电话。

关策是一个从不迟到的人,这是他媒体从业10多年来一直坚守的习惯,这习惯是他早期在体制内媒体里养成的。关策不是科班出身的传媒人,大学本科主修的是计算机,四年之后他发现自己感兴趣的不是机器,而是人,于是又从零开始学习心理学,拿到心理学硕士文凭之后,就进入了媒体圈。

关策的职业态度跟他的抽烟习惯很相像。关策试抽过香烟店里所有牌子的香烟,经过一轮轮的筛选,现在仍然在10个左右的牌子间轮换着。

职业也一样,体制内的机关媒体,市场化的商业媒体,关策都待过,政经类,产经类,财经类,人物类,关策都上手过,他甚至还在一家女性杂志干过几个月的编辑。关策是一个体验主义者。

至今为止关策最大的人生体验就是跟刘成一样毅然地结束了媒体生涯。他将自己的这一选择解释成:为了使两个自由的灵魂更自由地结合在一起。另一个灵魂自然指的是刘成。

“体验主义者”在一名服务员的引领下,走进了中书省厅的大门。他头发三七偏分,脖子上挂着一条丝质围巾,休闲西装和西裤,一脸的正气。关策的右脚刚跨过门槛,左脚还没等迈进来,右手便伸了出来,就像1972年尼克松总统访华走下飞机旋梯时一样。

刘成和戴克思见状也站了起来,戴克思的右手像是有了某种感应,也伸了出来。刘成只是把左手插进裤兜,随意地站着,右手指着愈行愈近的关策对戴克思说:“这就是我以前跟你提过的关策,原《中国商业观察报》的副总编辑,资深传媒人。”

话音刚落,关策的右手就已经与戴克思的右手握在了一起,上下起伏地晃动着。“久仰关总编大名,我以前经常看你们的报纸,办得很有特色,不过最近太忙,没怎么看。”戴克思一句话就把关策扶了正,全然不顾关策如今已经是“原副总编辑”。

戴克思的右手与关策的右手握在一起,左手也没闲着,不停地拍打着关策的肩膀,努力地勾勒出一种老友重逢的场景。

刘成在旁边为戴克思的社交能力感到震惊,以他的观察,传媒圈职位前面的“副”字只在两种情况下使用,第一是书面材料,包括名片;第二是正职与副职同时出现在某一场合时。在企业界就更为过分,一律统称为“某某总”。而戴克思的“以前经常看”和现在“没怎么看”已经是对关策最好的评价了。

“戴总你好,这是你的会所啊!”关策不喜欢用“您”这个字,不管对方是谁,这是他的另一个习惯。

站在一旁的刘成很吃惊,诧异地问道:“你认识戴总啊?”

“应该说是我认识戴总,但戴总不认识我!”关策说完哈哈一笑,接着说,“做报纸的时候我经常参加各种商业论坛,见过戴总的。不过一般都是戴总在台上,我在台下,我还有戴总的名片呢。”

“有印象的,有印象的,就是对不上号,我还读过不少你写的评论文章呢,就是想象不出你的样子来,没想到你这么年轻。”戴克思说完便是一笑。这爽朗的笑声以及戴克思“忠实读者”的身份轻易就化解了关策制造的小尴尬。

关策在刘成旁边坐下,谢曼娜已经为关策准备了一个茶杯,笑着为关策倒了一杯红酒般的普洱茶。

“尝尝这茶,很不错的!”戴克思笑着用下巴向关策示意,左手拿起已熄灭的雪茄,右手在茶几上寻找点火器。

谢曼娜见状,双手快速地伸向了点火器。就像是谢曼娜在跟戴克思比赛,谁先拿到点火器,谁就是赢家。

戴克思赢了!他拿到了点火器,点燃了手上的雪茄。“这儿没什么事了,你去安排一下明天的事吧。”戴克思对谢曼娜说。

谢曼娜给三个茶杯都斟满了茶,又迈着模特步离开了中书省厅。

接下来便是沉默,短暂的沉默。

这不像是私下里好朋友之间的聚会那样,沉默,或者是发呆,都不会让人感到不适。在这样的氛围里,沉默只能制造尴尬。

必须得说点什么,哪怕是说说这鬼天气都行,刘成心想。

“戴总,你是‘92派’的吧?”关策终于找到了话题。

“从时间点上看,算是吧。你知道‘92派’?”戴克思对这个话题感到有些意外。

“中国商界的大事小事,没有关策不知道的,甚至哪个企业家跟哪个明星关系暧昧他都知道,哈哈!”刘成觉得戴克思此时脸上意外的表情需要这样的笑声搭配。

关策没有接刘成的话茬,继续说:“我认识不少‘92派’的企业家,之前我一直想做一个‘92派’的专题。现在想一想,小平同志1992年的‘南方谈话’号召力还真是大,他老人家的一个讲话就能让那么多政府机构、科研院所的知识分子蠢蠢欲动,纷纷下海创业,真是不简单。”

戴克思没有说话,只是点头,脑海里记忆的画面不断地切换着。

“这就叫时势造英雄。我们老家小县城里都有‘92派’呢,现在很多当年下海的企业家都已经发展到市里、省里,甚至全国了。他们应该是中国20世纪90年代GDP的主要贡献力量。媒体要想做这个专题,应该放眼全国地看。现在的财经媒体就只盯着北京、上海的企业家,盯着富豪榜上的企业家,就没有一个全国性视野,戴总在当地的事业做得很不错的。”

刘成这番话就如同向戴克思抛出的一只球,戴克思不得不接住。

“我所做的事不值一提,也没什么典型性可言。前段时间看过你一篇论述商人和企业家的区别的文章,写得很好,我觉得我就是个商人,算不上你说的企业家。再说我也不太喜欢这种概念性的东西,被人贴上了标签,像是一个什么帮派,媒体应该很喜欢这些东西。”戴克思委婉地表明了态度。

这不是戴克思谦虚,也不是他想刻意地低调,他有他的苦衷。前段时间戴克思接受一家媒体的专访,文章的观点让戴克思不寒而栗。文章认为从机关下海的商人就像是“裁判进场踢球”一样,原先那些坚守在机关里的同僚怎么好意思把下海的官员红牌罚下呢?这篇暗指官商勾结的报道让戴克思心里很不是滋味。戴克思下海经商之前已经是当地政府机关里的一名副处级干部,所谓瓜田李下,不可大意。

关策是一个在媒体圈内耳目众多的人,而且精通业务,对于浮在面上的财经人物,他都略知一二。当然,关策也知道戴克思所忌讳的那篇文章,要不他怎么会知道戴克思属于“92派”呢?

心理学的知识告诉关策,戴克思并不喜欢这个话题,于是他环顾了一下中书省厅,话锋一转说道:“戴总的这个会所真不错,远离尘嚣,大气而不乏内敛,是块宝地啊!”关策一边说话一边从刘成的万宝路烟盒里掏出一根烟来。

戴克思一听立马来了精神,三省六部会所是他这一年多来最满意的作品,为此他没少花心思。“我一直就琢磨着在上海建一个会所,每次来上海见见朋友也好有个落脚的地方。我经常往上海跑,北京倒是去得很少。”戴克思尽管喜欢这个话题,语调却仍四平八稳。

刘成的电话又响了,这一次是朱葛。

朱葛已经到了会所的大门口,跟他一起的还有张楚。

不到一分钟,中书省厅的门就开了,一个响亮的声音随之闯了进来:“哇!这会所也太嚣张了吧!”说话的是张楚,第一个进门的也是张楚,朱葛紧随其后。

张楚一眼就看到了戴克思,于是很镇定地收回了其他对会所表达的赞美的话。

刘成将张楚、朱葛一一介绍给戴克思,客套地寒暄了几句之后,戴克思对刘成说:“我先去处理点事儿,你们兄弟几个聊吧。你们就在这儿聊,还是另外换个房间?”

“这里太宽敞了吧,我们就四个人啊。”说话的不是刘成,又是张楚。

对于张楚的意见,刘成没有说什么,这在戴克思看来就是表示刘成也认同,于是豪爽地说:“你们在‘六部’里挑一个房间吧,那边的厅要小一些,房间小一点会显得气氛好,需要什么我叫服务员给安排,千万别客气。”

“要不咱去刑部吧!”张楚扯着嗓子,兴奋地说。

关策与朱葛都不说话,只是被张楚的刑部提议逗得直乐,戴克思也被张楚的活力所感染,哈哈大笑。

“去兵部吧!”刘成说。

选择“兵部”是刘成刻意的安排,在戴克思领着他参观会所时他就已经想好了。“兵者,国之大事也”,今天的会议对刘成、关策、张楚、朱葛四人来说都是转折性的里程碑,接下来将会有更为复杂的战斗等着他们。

没有人表示异议,于是四人收拾东西,向“兵部”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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