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难平(3)

理智分分明明喊着“危险”、“危险”,可目光就是转不开,双腿就是无法挪动分毫。连长安只觉得自己简直像是中了蛊,一时间脑海中空空如也,赫然连转身逃走都忘了。

扎格尔见她回头看他,越发笑得灿烂,奋力挤开众人向她奔来,口中犹在大呼小叫。这还不算完,紧跟着自人群的缝隙里又追出个拎着鞭子的胖汉,边追边喊:“喂!小子你往哪里跑?来人哪,快抓住那个逃奴!”顷刻间,长街上人人侧目,场面彻底乱作一团。

连长安终于从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中挣脱出来,慌忙转身,可已然来不及了。一双手臂自身后将她牢牢锁紧,扎格尔竟在众目睽睽之下猛地将她拥入怀里,口唇贴在她耳边,声声都是狂喜,“你怎的把脸涂成了这么个鬼样子?叫我一直找一直找,真的担心坏了!还好你没事,还好你平安无恙……”

纵使经惯了风浪,见多了波折,纵使身似槁木心如死灰,可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依然叫连长安无法自持。她不由得闭上眼,奢侈地放任自己享受这片刻的关怀。有一瞬间她甚至想:就这么去吧,就这么跟了他去草原,一辈子不回关内,把什么都忘了……

可是,只有一瞬,很快地,自制力再次回到她的身体,她骤然从扎格尔怀中挣脱出来。

“我不认得你,”连长安横眉冷对,一字一顿说道,“请自重。”

扎格尔从云端跌落,大张着双臂,大张着口,想要说什么却又无话可说。正迟疑尴尬间,忽听得一阵虚弱的咳嗽,一个头发花白的瘦老头已闪身拦在心爱的女子身前。

“敢问这位小哥,寻鄙府下人何事?”那人道。

扎格尔想也不想,便朗声答:“她是我的女人,我要带她走。”

那老者笑了,满脸沟壑中双目开合,精光四溅,缓缓道:“这女子是老夫买来的丫头,有卖身契在此,从今往后生死嫁娶,都由主家。小哥请回吧。”

连长安估摸着扎格尔不会善罢甘休,只怕他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真的砸了这个局,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她虽未曾亲眼见识他的手段,可那一夜在榷场中,也依稀知道只他一人,便闹得众多廷尉鸡飞狗跳……想到这里,连长安不由得焦急万状,若果真引来廷尉府的大队人马,她和他,岂不都是自投罗网?

这念头一出,她一时间竟紧张得冒出汗来,偏偏此时心潮狂涌,脑中一团糨糊,半点儿主意也想不出。

却见扎格尔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整个人变得陌生无比。他压根儿不看陈大夫一眼,只隔着他的肩膀向连长安递话,“怎的,你当真不认我了?”

连长安银牙紧咬,使动僵硬的唇舌勉强回答:“我本就不认得你,你认错了人。”

沉默。

连长安缓缓垂下眼帘,生怕看他一眼自己便要动摇。只在心底不住念诵:走吧,忘了我吧,难道我拒绝得还不够清楚吗?

果然,片刻耳中听见扎格尔冰冷冷的声音,“好,我明白了……很好……”

连长安猛地打了一个寒战,但觉头顶淋了瓢冰水下来,可她依然矗立不动,依然面无表情。

陈郎中捻须微笑,话语如冰,“小哥明白就好。天涯何处无芳草,人生苦短,何必自寻烦恼?”说罢,他一拽手中绑着连长安双腕的草绳,吩咐道,“别耽搁了,堂里急等着人手用呢。”

连长安一言不发缓缓转身,刚要迈步,身后扎格尔忽然叫道:“等一下,老爷子!”

陈郎中满眼都是兴味,“怎的,老夫说得还不够明白吗?”

“不是的,等一等!”变戏法般,扎格尔脸上铁青的神情瞬间消失,又换回方才生机勃勃满脸喜气的样子。他回头一把扯过旁边那个手持鞭子、看戏看到呆住的胖汉,把他扯到陈郎中跟前。

“你不是缺人使吗?”他说,脸上挂着大大的非常孩子气的笑容,“放牛牧马,我什么都能干,你买了我去吧!”说着手指那胖汉,“快去拿卖身契来,价钱定低点儿。

那胖汉显然是认得陈郎中的,苦着一张脸不住分辩,“陈供奉、陈大夫、陈老爷,这家伙是个疯子,莫名其妙地跑来说要自卖自身,可谁买他都不肯。现在又闹这幺蛾子,搅得小人的生意都没法做,您老千万别见怪……”

“啰唆什么!”扎格尔哪里耐烦听他聒噪?一伸手早就从领子后面拔出那根草标,不由分说地塞进陈郎中手里。也不待人家答应,他已自顾自做了主,“你们一个得人,一个得钱,我看就这么定了!”

说完,不再理会闲杂人等,他转身来到连长安跟前,与她并肩站在一处,双臂环抱云淡风轻,“你别急,我知道你‘之前’不认得我……不过告诉你,我叫扎格尔,我看上你了,我很喜欢、很喜欢你——现在认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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