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难平(1)

旧都龙城兴起于数百年前的烽烟乱世,实在比不得玉京的豪华气派。曾经的三台六部衙门早已搬去了新都,留下的建筑大多人去楼空,唯独城西的廷尉府依旧运转如常——当初世宗万岁遗下的小小幼苗,百余年间生根发芽,如今早已盘根错节枝繁叶茂,甚至……蔽日遮天。

连长安本是满心期待的,从一路上廷尉们的只言片语里,她几乎可以断定,如今廷尉府内的廷狱中的确关着不少货真价实的白莲乱党,只待忙过了年,便要押解往玉京去——托那二百两银子赏格的福,他们都还好端端地活着。

连长安不想做什么白莲宗主,更不想如连怀箴对待叶洲那样,肆意利用甚至嘲弄他们的崇拜与盲从。但她也许可以……也许可以把他们变成志同道合的伙伴?那一日紫极门下杀出一条血路的白莲之子,与她有同样仇恨同样执念的人们,他们……应当也想报仇,应当愿意助她一臂之力吧?

在目光望不到的帝京,那个负了她骗了她毁了她这一生的人坐拥江山,他是天子——而她呢?她有什么可以抗衡?无论多么憎恨“白莲”这个虚幻的名字,这都是她唯一拥有的东西——无论怎样,那些幸存的白莲之子,她想要见他们一面,她必须试一试。

可是,“自投罗网”显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容易,打草谷的队伍一进龙城,熊把总便与大队人马分道扬镳,独个儿回府衙复命去了。而他们这群战利品连廷尉府的大门都没看到,就被通通赶往城南集市,交给两个一副刻薄相的中年妇人发卖。

这两位都是专司人口生意的牙婆,最是经验老到。只眼尾一扫,早将众人分出三六九等,各自定好了价钱——独独除却连长安,她那张脸就是神仙也要犯难的。

事实证明,没长眼睛的人实在不多,她的确是卖不掉的。眼看着日渐高升,日又西沉,大把银钱流进牙婆袖中,插着草标的男女一个个被买家领了回去,连长安就是乏人问津。徐牙婆暗地里早已咬碎了牙,时不时便是两道恼恨的视线投射过来——连长安对此全然视若无睹,她低着头,皱着眉,自顾自搜肠刮肚,仿佛入了神。

如果自己卖不掉,是不是会被“退货”给熊把总?那么自己混入廷尉府应该还有一二指望……总之一计不成还有二计三计,今日不成还有明日后日,统共就是这条命,大不了耗上了。

黄昏时分,集市将散了,长街上忽有位穿对襟长衫、须发灰白身形佝偻的老者缓步而来。他踱过两排杂货摊子,踱过一队吐火走绳的艺人,辗转来到街角,在徐牙婆的招牌前站定了,极缓也极清晰地咳嗽一声。

“……哎呀,这不是陈大夫吗?”徐嬷嬷看清来人,忙不迭地丢下旁的客人,换了一张笑脸迎上前,“您老是府里的大供奉,怎么还亲自过来?打发个小厮说一声就是了,定给您办得妥妥当当的。”

那老者足有五六十岁,身子颤巍巍的。他掏出块帕子捂在嘴上,吭哧吭哧了半晌,方有气无力答道:“嬷嬷不必客气。老夫只想找个搭手的,男女不拘,且帮我看看?”

牙婆子连声答应,故作亲热趋近两步,“陈大夫,熊大人这次可真有好货,您该早些招呼一声,怎么都好办的。现如今……这卖了一整日剩下的,只怕入不了您的眼……”

陈大夫又咳嗽一声,冷冰冰道:“熊继国?他若有孝心,早该想到老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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