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儿歌(1)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纵使对额仑娘的说辞有一千个一万个不能苟同,连长安终究还是去了——从始至终,一直冷着一张脸。

她自觉态度足够敬而远之,足够立场鲜明,稍有点儿眼色,早就该嗅出空气里浓浓的“拒绝”的味道。只可惜胡汉根本不能同日而语,她的锦囊妙计到头来全都变成了想当然。她越是冷,越是逃,越是不理不睬,扎格尔反而贴得越紧,半步不离,叫连长安一想起来就头痛万分。

扎格尔驯得好马,还是个不错的猎手。火堆上架着的狍子肉早已烤得酥脆,香气扑鼻油脂满溢,仿佛涂了一层红亮的酱汁。他也不怕烫,赤手伸过去,两三下便卸掉了狍子腿。先将表示“敬意”的两条前腿献给火堆旁年纪最大的两位老人,紧接着拣出一条肥美的后腿,笑吟吟地送到连长安跟前。

那条后腿带骨总有两尺长,美食当前,的确令人食欲大动,可是连长安心中分明有根致命的毒刺扎着,就是龙肝凤胆她也万万不愿去接。想要顺水推舟,将那东西让给额仑娘,谁知道四周眼巴巴瞧好戏的人忽然一齐大笑起来。额仑娘则秋波流转,仿佛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忙啐一口在地上,远远躲开去。

胡语错杂,此起彼伏。人人瞧向她的目光中,都带着三分笑意。连长安越发笃定自己是被戏弄了,可偏偏明白戏弄自己的那些人未必存着什么歹意,想要生气,又觉无力。她心中存有三分恚怒,偏生发作不得,只是嗓子眼里一阵阵噎得难受。她将那块用油纸衬着的狍子腿紧紧地捏在手中,打定了主意一丝也不入口。

她在那边暗自生闷气,扎格尔早就将狍子肉一块一块割开,分给火堆旁的众人,只留了另一条后腿给自己。各人凭本事得的东西最好的一份归自己,其余全部族共享,在胡地这是不言自明的规矩,众人也不推辞,都笑着接了,还不忘说两句调侃的话,一边说一边偷瞄向气鼓鼓的连长安,越发显得阴阳怪气。

好不容易一只狍子分了个干干净净,一袋一袋羊乳和马奶酒传开来,扎格尔拎着他那只油渍渍的狍子腿,大咧咧地坐在连长安身边,见她一点儿没动,问道:“怎的?不喜欢吃吗?”

连长安对他本无恶感,何况无论怎么说,人家到底救过自己的性命,但此时满肚子都是愤懑,再加上杯弓蛇影,总觉得扎格尔一定有所图谋,禁不住都往坏处去想。见他过来,她猛然觉得怒火上冲,硬邦邦将狍子腿递过去,低声喝道:“还给你!”

扎格尔不过二十出头,笑起来还像个孩子。也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他晃一晃手上的另一条腿骨,笑眯眯答:“想着我?谢谢啦。我有,那份是给你的,很好吃呢!”

连长安见他这副模样,越发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将这烫手山芋直接丢在他脸上算了。可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句话说得很对,毕竟不是七八岁的孩子,知道那样做未免太失态,有理反倒变成没理了。

连长安见他吃得开心,自己却险些憋成内伤,恼怒到了极处,心一横,狠狠一大口咬下——怎的?我还怕你不成?

谁料扎格尔烤的狍子是一绝,外皮焦酥,内里的肉质却是嫩滑多汁。她本来只想胡乱嚼一口泄泄火气,谁知道两排贝齿开合两下,不禁双目圆睁,险些将自己的舌头也给吞下去。

扎格尔见她吃得香甜,心中自然也欢欣不已。他不住道:“好吃吧?你慢慢吃。不够我这条也给你,嘿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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