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针(2)

奇哉,明明两仪宫那边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人,瞧得连长安只觉得气闷,本想着太极宫会更热闹,谁知道却相反。当值的御卫倒不少,可全都木头桩子般笔直地钉在地上。在连长安带着大队随侍逶迤经过时,他们也只是屈膝下拜,不发一言,自始至终悄无声息。其余的,无论是内监还是宫女,竟一个都不见,半分活气也无。

直进了两重宫门,好不容易才看到个老太监候在阶下,见了皇后娘娘,急急地迎上来行礼。

“陛下呢?伺候的人都哪儿去了?”连长安满腹狐疑,劈头便问。

“回娘娘的话,万岁在内书房。伺候的人嘛……咱们这里……旧例……”

又是旧例。长安微微噙住下唇,还未开口身后已有人续道:“娘娘,万岁最怕聒噪,向来不爱叫使唤人近身……咱们还是先往沉香殿去吧……”

连长安回睨一眼,答话的竟然是方才被小竹狠狠刺过的太监总管,此刻微垂着头,乍看上去倒也顺服,可那颊边一道阴影,分明是隐隐上勾的嘴角,十成十满肚子转着鬼主意——怎么?真的如那丫头所说,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在那边吃了亏,这会儿便抬出皇帝扳回一城,非要她让步不可?非要在今天分个胜负输赢?

其实来太极宫见慕容澈本是她一时起意,本来无可无不可,但此刻被个奴才挤对,已然骑虎难下。她若连这点儿小事都难以自主,往后说出的话,谁还会认真放在心上?还有什么威仪可言?

“既如此,”连长安道,“便请这位公公当先通报,你们都留在这里,本宫就带一两个身边人进去好了。”

此言一出,总管太监果然出乎意料,身子不禁一颤,可毕竟是人精,转瞬便恢复如常,用心答应,话语中再也没了锋芒。连长安微微一笑,抬脚踏上御阶。

小叶魂不守舍,小竹又爱多嘴,终究只带着怯生生的柳枝和锯嘴葫芦般的冬梅,跟在那老太监身后,慢悠悠地向内走。太极宫的规模本就是后宫其他殿宇无法相比的,再加上这样冷清,一行人穿梭其间,越发显得寂寥荒芜。同样的红,在别处分明喜气洋洋,可到了这里,却像是陈年灰布上洗不净的血点子,斑驳阴郁,瞧得人心口发堵。

陛下不爱被人前呼后拥的,这点她万分赞成,等得了空,第一件要办的就是把两仪宫那群吵吵闹闹的蚱蜢赶远些。但这般萧条却也未免过犹不及,有机会倒要劝一劝的——连长安一路走,一路暗自寻思。既然嫁给了他,做了这顶烦人的皇后娘娘,便要做得像个样子,才不负他的心。

顷刻间已到了内书房门外,那老太监不敢擅入,只站在帘子前轻咳一声,向内奏禀:“万岁,皇后娘娘来了。”

连长安侧耳倾听,里头许久寂静,不见答复。在她几乎以为找错地方的时候,慕容澈的声音传出,隐约带着寒意,“来了,就请进吧。”

老太监连忙答应了,毕恭毕敬地打起帘子。连长安只觉得那声音既冷淡又陌生,全然没了昨夜的甜蜜温柔,心中颇觉诧异。想一想,她索性将柳枝和冬梅也留在了外头。

凤头珠履颤巍巍地踏上内书房的青石砖地,眼前情景倒叫连长安怔住。房内竟生了三五个炭盆,满室非檀非芸的怪异甜香,慕容澈端坐御案前,衮袍撒开,袒露半边肩膀,从腋下至右手小指,插着七八根针,明晃晃着实怕人。一名穿着低阶青绿官服的男子背对着她,正将那些银针一根一根取下,放入一只小小的银盒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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