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1)

宣佑二年,夏日还没真正热起来,便一股脑冰凉下去。天空仿佛破了个大洞,冷雨一日接着一日密密浇落,御苑的荷塘整个满溢出来,就连宫墙外的护城河水,也涨了三尺有余。七月末,钦天监第三次呈上奏本,反复强调年内都无十全十美大吉大利之日,实在不宜嫁娶,恳请万岁将大婚之日改在明年初春。宣佑帝那时正与户部、工部商议防治水患之事,只瞥了一眼就撂在旁边,转身带着二部的尚书大人,亲自披着蓑衣冒雨往城东看灞水的堤防工程去了。

头顶整日晦暗阴霾,连带着人的心情都是灰的。到了八月中,雨渐渐止了些,可总是断断续续的,眼看着要晴了,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叫人白白欢喜一场。宣佑帝下旨斋戒沐浴,亲祭天地稼穑之神。礼部左右二侍郎抵死劝谏,要万岁保重龙体,最后到底拗不过,任他携着文武百官于雨中长跪了半日,才让三位近支宗室替了。由此,连市井小民都衷心传诵陛下的贤德圣明。

转眼到了八月,各州各府的消息次第报上来,今年果然收成不好,比往时少了足足三成。可同时南晋那边却又传来喜讯,听说长江那边这次不只歉收,还发了大水,淹没良田千顷,民众流离数以万计。这一下,天灾瞬间变作天赐,朝会上顿时众议鼓噪,最激进的兵蛮子左都护沈将军甚至提出,该趁这大好时机旌旗南指,一劳永逸才是。

如此纷乱之中,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五礼很快都一一过去。因是灾年,俱办得低调。大婚的日子终究定在九月中,这一次钦天监没有再提异议,一则圣上的意思明摆着不想拖,更重要的是朝野上下都在风传,到年末岁初之时,可能真的要重燃战火了。北齐、南晋平分天下三十余载,终于到了重新洗牌的时候。

也幸好局势日新月异,令人应接不暇,立后的突兀以及随之而来的种种流言,才没能真正掀起大风浪。一些不干不净的闲话的确传了几天,不过很快就在连家强大的威压面前败下阵来,再无人敢提起。就连白莲军中出了名的年轻俊杰校尉叶洲莫名其妙地挨了三十脊杖被发往雁门关军前听用之事,众人也只是暗自狐疑罢了,面上谁也没敢多问半句。

连铉和女儿连怀箴,一个是朝廷重臣,另一个是白莲军的首脑,处在风口浪尖,越发比别人繁忙十倍。朝野上下主战的、主和的还有两边都不靠的中间派,眼睛都紧盯着连家,等着他们先迈出一步,自己才好紧随其后亦步亦趋。

这般一触即发的情势之下,也许唯有待嫁的连长安不受影响,依然悠闲。事实上,自从旨意传来,昭阳长公主就索性称病不出,眼不见为净了。如今连长安除了不能出门,除了身边跟着四个甩也甩不掉的尾巴之外,几乎可以说是想怎样就怎样,无人约束,随心所欲。她只说要吃热茶汤,便成功将灶间伺候的宋嬷嬷调至身边来,就在左近起了个小厨房,日夜相见都极稳妥方便。再也没人敢查问短少的纸笔都用来做了什么,她终于可以将自己所思所想、所要说的话不吝笔墨一一记下来,交给宋嬷嬷带出去。

奇怪的是,那些苦,那些疑惑、郁闷和愤怒,在经历的时候似乎不堪忍受,可是只要说出来,只要写给他看,似乎就全都算不了什么了。他鲜少回信,有也不过只言片语,毕竟日理万机,自然和自己不一样。没关系,只言片语已足够让连长安开心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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