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母的故事(5)

我正站在理想的门槛上,期待使我焦虑,手心潮湿。

画廊门口停满簇新闪亮的奔驰、本特利,甚至洛斯洛伊,车里走出来的男女,衣着华贵、神态悠然。“画廊的熟客。”杰克介绍说,“社会名流、投资家、媒体要员、娱乐经纪人……艺术的仰慕者,品位一流,并且懂得为品位付出相应的价钱。”推销艺术是杰克的专长。你英俊的面孔十分淡然,像一位谦逊的父亲,抑制着对儿女天生的偏袒,礼貌地聆听、点头。

我的目光从香车宝马、绅士淑女转向画廊内待价而沽的艺术品。雪白坚硬的背景,聚光灯投下适度的光与影,你的作品错落有致地展现,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有了自己的灵魂。灵魂从感官觉察不到的时空望过来,或喜或悲,或安详或躁动,都充满智慧,洞悉世事。点线面、色彩和光影只是假象,我听到它们诚挚的邀请:来,带你去一个无人涉足过的地方。

我与画魂的短暂交流瞬即被鼎沸的人声打断了。人们端着鸡尾酒杯,从一幅画走到另一幅画,仰头、低头、然后转身,步入人群。熟悉的拥抱、寒暄;不熟悉的握手、互递名片。女人们赞叹彼此的晚装和首饰,男人们聊战争、投资、印度和中国的经济热潮。在这一次抛头露面的聚会上,你的画是五彩缤纷的舞台背景,衬托出台上人物的好心境、好修养。

冰在人群里游走,作为杰克的现任女友,不断牵动沿途的视线与私语。冰穿一件流行的埃及公主式晚装,藕色雪纺纱泉水一般从袒露的双肩流泻而下,腰间丝带上粉蓝翠绿的宝石在步履间溢彩流光。

冰如幻象般向我们飘移过来。“祝贺你!”冰松松地握一下你的手,又与我轻轻拥抱,十足的女主人的矜持与优雅。

一阵寂寥冷落,像婚礼上那首戛然停顿的歌,突然升起,由远而近地拂来,划过记忆的湖面。冰在前台,水红纱袖滑下去,洁白的手肘,擎一把粉红鹅毛扇,上下左右,在歌声里绕来绕去,幼儿园老师精心描过的眉高高扬起,眉心一颗鲜亮的朱砂,瞪大的眼中扑闪出欣欣然的喜气。我同一群女孩半蹲舞台两侧,隐藏个性的白衣蓝裙,手持两片荷叶一高一低地晃悠,脸蛋是两团老师来不及抹匀的胭脂。

站在前台受人瞩目的,其实从来都是冰,而我,只是半蹲在角落的女孩,一再希望像冰那样,化了精致的彩妆,漂亮地舞动鹅毛扇。我还一直自以为是时,冰却早已不是台下追随我的女孩。我的手背下意识地揉揉脸,仿佛还要抹散夸张丑陋的胭脂。

你和一位穿唐装的金发妇人说着话,她上世纪去过北京:“人那么纯朴,简直是世外桃源。”你的手臂舒适地拥着我,手指捻弄我肩头那片假袖子,带着马鞭草清香的体温,汇集成可以触摸的椭圆形体,有流动的波痕,我展开五指,轻轻把它拳在掌中。我不是冰,也不可能成为冰,通向前台的路,如果因此错过了,也没什么遗憾,当然,我还要你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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