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没事的。”伊莲娜自言自语,朝电梯那边张望,然后拉着奥尔加走进红木屏风后的起居室。
暗蓝的丝绒帘布把天光挡在窗外,墙上的壁毯描绘阿拉伯勇士的传奇,流苏掩映的落地灯把悬浮的光环投影在勇士钦慕的舞娘身上。
“那么,萨荷因太太,我能否看看你迷人的舞姿?”奥尔加坐到古董沙发里,双手托起下巴,做出期待的样子。
伊莲娜没接茬,抚开奥尔加额前的散发:“快告诉我,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
下午
真相是锋利的刀,谎言是带毒的蜜。在刀刃下头破血流,还是在蜜糖中慢性中毒?离家出走九年,奥尔加已经习惯了慢性中毒,真相曾令她无家可归,再次碰触真相的刀锋,需要太多的勇气。
谎言在从海参崴到莫斯科的列车上开始,她告诉多米奇,父母双亡,她千里迢迢去莫斯科投奔久无音讯的舅舅。“在莫斯科有事找我。”下车的时候,多米奇递给她一张名片。舅舅的住址在莫斯科近郊,奥尔加徒步半日找去,只看到一栋废弃的职工宿舍,残垣断壁、支离破碎,是乌鸦和野猫的栖息地。奥尔加当晚的选择是露宿深秋寒冷的街头,或者投奔她手中那张名片上的CEO。
奥尔加的谎言始于无心,却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她以谎言谋生、自卫、讨好、取巧,甚至以谎言愉悦自己,勾画理想中的现实,塑造原本应该是她的那个人——倘若母亲健在,父亲不失业不酗酒,她一定会像她对银泰那个叫JJ的中国男人讲述的样子,是电脑工程学院最优秀的毕业生,她不是有父亲的遗传基因吗?
但此时面对亲爱的伊莲娜,母亲一样爱怜她的姐姐,奥尔加既不能举刀,也不能下毒。她需要像小说家一样,行走在真实与谎言的边缘,让真实开遍绚烂的花朵,谎言生出透明的翅膀,让谎言的蝴蝶翻飞在真实的繁花丛中。
“我在妈妈的旧物中翻到了舅舅从前给她的信。”她说。
“我们也猜你可能去找舅舅了,帕帕还去了一趟莫斯科,好不容易找到了舅舅的新住址,可舅舅说你没去过他那儿。”
“啊,舅舅搬家了,难怪我找不到他。不过我在莫斯科找到了一份工作。”寻找舅舅的努力的确是因为她偶遇了多米奇“叔叔”半途而废。
“什么样的工作?”
“高科技。”奥尔加拉拉贴身短裙套装。
“我就知道你会出息的。”伊莲娜舒一口气,“但这么多年,你怎么不打个电话回家?帕帕伤心透了,去世前一直念叨你的名字。”
“帕帕?”想到父亲,奥尔加的花丛失去色彩,蝴蝶停止飞舞,“我受不了他对你那样大喊大叫,他竟然还对你动拳头,他失业后,全靠你养着我们一家三口。他还是个男人吗?”
“他打我骂我是应该的,奥雅,我没告诉过你……我那时……”
“嘘!”奥尔加的食指轻轻按到伊莲娜唇上,“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你为我和帕帕所做的牺牲,我其实都知道。记得我放学后去商场找你的那些日子吗?在商场外碰到搂抱你的陌生男人,你都说是新交的男朋友。那个大雪的黄昏,我却远远看见,一个“新交的男朋友”往你胸前塞卢布,你躲闪一下,他破口大骂:“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一把钞票劈头盖脸扔到你脸上。我终于明白你何以能够用售货员的微薄薪金支撑一家三口的开销,无意间我窥视到你的“额外收入”来源。真相如漫天飞雪令人眩晕、不能呼吸,你脸上的屈辱如那天冰冻的气温让我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