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布埃尔的薰衣草(4)

夏布埃尔拔一根琴弦。看着它颤动直到静止。

琴背板底边一行字:让我梦见你的歌声——苏

在这个时候,在“水岸”市场,苏寻找着薰衣草。

她穿过,听见钟声响起,在风中飘散,向着芒果河,向着辽阔之上的混血青年。

那个深色皮肤蓝眼睛孩子。他身上的薰衣草味道。他的白房子。那天。艾米莉为她洗干净舞鞋。维安送她回家。

男孩子说荧火虫变成星星。他领着她去看一棵叫“下午”的植物。他挖出沙土埋着的罐子。他说糖纸包的沙土会再次变成糖。他采集花的汁液做成香水。在整个田野寻找沙子里的宝石。他陪着她玩跳房子游戏。

他们一起去看小墓石上居特的名字。他拉着她的手说那枝消失的印地安玫瑰。

他歌唱。她在他的歌声中长大。他们种植和收割。在田野两个边界对视、靠近。他用日光下晾晒的薰衣草裹着她。他说她是太阳的寂静。

十七岁,他在罗曼果园为她摘葡萄。灿烂的光照着他。他偷偷把她带到罗曼酒厂的酒窖。她第一次喝酒第一次醉。她在他的怀里睡着。听着他的心大声地跳。

那晚有荧火虫的烟花。他用薰衣草编着戒指。他说大海,说相信,说等待。

苏寻找薰衣草。她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可是,今晚她会梦见歌声。戴着一枚寂静的戒指。

夏布埃尔:“苏来蒙特利尔上大学时十九岁。她学幼儿教育。在‘水岸’市场开薰衣草店是她的想法。我在白房子边建起作坊,作香皂、茶、香袋、护肤品、花束、香料和薰衣草油。 毕业后她选择回到芒果镇的小学校教书。那年,这家店就开张了。夏季忙的时候就有学生去农场做帮工。我就在两地之间往来。”

一张黑白照片:混血青年在强烈的光影下歌唱。失焦的薰衣草。一根颤动的弦。

夏布埃尔把我拍的照片夹入下一次空白。

相册关上。

七月。在“水岸”市场的北面,在城市另一个侧,在一扇窗子背后。

一只衣箱在慢慢关上。

晴子手指停顿。她凝视这个正在关闭的空间。她碰触家信、木屐、和服的棉布长袖子。她拿出一只海星对着灯光,她听见日本海的声音,感到四周盐的空气。少女时北海道的太阳照耀着她。她穿着蓝色裙子和白色袜子,沿着小樽运河走。有浅色的远山和云。水边窗子上的绿藤萝慢慢地生长。店铺的招牌在风里摇晃。歌声片片断断。她穿过一段渔市。就看见“元助”鱼生店的红色灯笼。这是生活,是家。她听见妈妈的木屐声,她说“嗨依!”。父亲永远在厨房的布帘子后里站着。他的围裙总是干净整齐。姐姐总在在忙着帮妈妈招待食客。她分辨着金枪鱼、海胆、鲑鱼、鳗鱼、盐辛的味道,还有米和清酒。食客们来了,又走了。她厌倦这些气味和声音。一成不变的场景。她在自己的房间画画,听音乐。她知道有一天她将离开,她将远行。

晴子叠着蒙特利尔的衣裳。收起她的香水、唇膏。书、音乐。她的四年时间。她打开麦吉尔大学的毕业证书。艺术设计专业学士。她的毕业设计作品是一家日式餐馆,招牌上的名字写着“元助”。她站起来,走到公寓窗前,看着这个城市。她记得什么。她想是圣劳伦斯河的焰火,是地铁的站名,是积雪,是圣母街的钟声,是一些忘记的誓言,是一场似是而非的爱情。是无限的选择。是别无选择。

晴子打开窗子,深呼吸。她突然特别想念父亲做的鱼生,母亲煮的米饭。手里是护照、一张去往札幌的单程机票印着九月。离开小樽的那天她从未想过要回去。即使现在她也不确定她是否要回去。她给自己一段两个月的空白。她与未来的空白。她需要一次寂静。

晴子关上窗。她看一张从“水岸”市场拿来的招工广告:芒果镇,夏布埃尔薰衣草农场招聘暑期工。无需工作经验。欢迎学生。提供食宿。付现金。联系电话——

广告单上印着紫色丘陵、白房子、河水。

她闻着手上的味道。在衣箱里放入最后的行李——一块叫“大海”的香皂。

她想她的寂静在芒果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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