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人洗衣房(12)

“没有。警察没有找到尸体。她四十九岁。我再没有走进那间暗室。而那只钟一直在走。一大片长春藤在冬天到来前变红。从那之后,我开始用黑与白的颜料画。就像用我们俩个人的灰烬。我发现那种‘之后’的状态竟如此有力。”

“索德克知道吗?”

“他从德国发来一封电报,说:我们总会再见。我开始一个人的生活。从清晨开始画,到黄昏喝苦艾酒。‘巴黎人洗衣房’的老房东在两年之后过世。”

1995年夏末。艾薇尔在拉贡街的“热爱面包房”买了几只羊角面包。“巴黎人洗衣房”重新装修过。街的这一段到处是漆和涂料的味道。一批新房客正搬入,他们惊奇地看着一个老女人穿过他们的新生活。

L。艾薇尔拿出钥匙。一只小包裹在地上。寄自德国。

她拿起来。硬纸盒上塑封带撕裂。一本稿纸卷起一角。一条晶莹的光照出。

羊角面包掉在地上,滚出纸袋,麦子的香味连绵不断。

“他死了。那条光告诉我。”艾薇尔注视窗外。“我忘了看是不是出了彩虹。”

“包裹里是什么?”我看着她的注视。

“一本小说、水晶球和一封信。包裹是她母亲寄来的,她快一百岁了。索德克的遗嘱很简单。让我看那本手稿,之后烧掉。说他爱我。说我们总会再见,只是别忘了给他带一张朱利安的照片。”

“小说写了什么?”

“他的一生。写人们在承受苦难中活着,在向往幸福中死去。没有名字。”

“你烧掉了?”我追问。

“没有。我把它给了出版社。”艾薇尔转向我。

“它出版了?”

“没有。一个编辑抽烟引发火灾,它烧掉了。我写信给他母亲,老人说没有副本。”艾薇尔缓慢地说。

“你还记得什么?”

“只有开头一句:‘如果太阳不落,她就可以变成孩子。’”

艾薇尔不再说话。她看着夜幕降临。

“是苦艾酒时间了。”我自语。

三个月后。“乱”咖啡馆。秋阳温暖。很多空桌子。

“四月小姐,对不起,这咖啡迟到了。那天有很大的彩虹。”我笑。

“你不想走了?”艾薇尔玩儿填字游戏。

“不想走了。”

“可你必须走。”她说,“一本杂志叫《看》。西尔维亚曾是签约摄影师。我把你的照片拿去,他们要你拍一组中国。你有两个月时间。”

“谁来做你的助手?”

“我本来就不需要助手,我骗你的。那天我根本不在等人。”她使个眼色。

“那——为什么?”

“直觉。生活无法解释!”她填上最后一个字母。

两个月后。

飞机停在多维尔机常蒙特利尔雪还没有下。

拉贡街。“巴黎人洗衣房”。L房。门锁着。一个中年男人从门房出来,拿一把钥匙。

“四月小姐走了。她为你付了一年的房租。”

我看着一个大写的L。

门打开。常春藤把一面墙染成深绿。一只钟在暗室走着。一张红色小画、一本画册在静止的秋千板上。

一张字条:

孩子,我拆掉了电话。 别急。我没事。没有彩色颜料,我用剩下的口红为你涂一张小画。还有我第一本画册。算是纪念。“巴黎人洗衣房”不是我的归宿。

画布上一个孩子照耀在辉煌的光线里。

画册封面褪色。1955年出版。法文书名:《开始疯狂》。

著者:艾薇尔?德?戈蒂埃。

我翻动着,想念一个无比灿烂的女人。

静默。

扉页的空白:

致艾薇尔的疯狂

让·保罗·萨特

2000年。夏季。加拿大。西北地区,大奴湖北缘黄刀(Yellowknife)

一只水晶球照亮荒原。一个老妇在终日不落的太阳下变成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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