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奕潞:第三十二日的国王(4)

【六】

五一劳动节,提着两盒子好酒回了家。

爸爸很高兴。妈妈只是看了一眼我身后没人,就静静地转身去端盘子。

姐姐的女儿思思跑过来抱我的腿。我用“买桉树赠送树袋熊”(思思妈妈语)的标准姿势,一步一步挪过去,帮爸爸放桌子。

吃饭的时候妈妈夹了一块鱼放在我旁边的空盘子里。“七子爱吃鱼。留给七子吃。”

我拿筷子的手停了停。

爸爸出来打圆场:“七子有事来不到嘛,下回再吃,下回再吃。”

妈妈看着我。那眼神跟我高考失利没如期升入她执教的大学时,如出一辙。

我盯着那块鱼。总觉得那里有一根刺,却不是夹在鱼肉里,而是卡在我的喉咙里。

爸爸不说什么,但想法其实是和妈妈一样的。“你再好好和她谈谈嘛。换什么工作都好的,我们这边也不是不可以帮忙的。就算不想换工作,也可以挑一个离家近的地方上班嘛。一个女孩子家家,跑到火葬场那边算什么……”

爸爸还要说什么,妈妈胳膊拐了他一下,他不吭气,默默地夹了一筷子笋尖,放在盘子里捏来捏去。

我叹了口气:“这些我都和她说了。七子她有自己的想法。你们就别管了。”

顿了顿,我又加了一句:“有些事,我没办法和你们说。”

我妈脸上浮现出那种教了很多年学生、见了各种各样的人之后,才会有的表情。看起来像是个微笑,细看了却全是讽刺。“不说就不说了哦。说了我们老古董了也听不懂了的。反正你们年纪还小,慢慢熬嘛,总有一天熬到人家姑娘不愿意了,煮熟的鸭子飞了的事情也不是没有的咯。”

她说这话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要饱了。她没看见我爸在后面阴沉而又软弱的表情。那个表情有时候我会在镜子里的自己的脸上看到。她不知道,我经常因为这个表情发脾气。我觉得七子是知道我的这个表情的,七子和我妈一样,吃准了我的这个表情,所以才当着我的面,提出搬出去住,所以才换了手机号,让我找不到她,所以才假装和其他男人交往,就好像当初死皮赖脸跟在我身后的那个人不是她一样。另一方面,她又流露出那种略带焦虑的无助,让我从旁门左道得知她现在在做的事情和移情别恋无关。她就这样一套套一刀刀砍在我身上,放着大招,虐着我的身心,让我作茧自缚,全无还手之力。

他妈的真当我不会放手。他妈的哪来“飘柔”的那么自信。

我不会放手。

【七】

老周住的地方,是个古时候的炮台。

炮台边上有塔。也有城楼。

现在不是旅游季节。就算是旅游旺季,来这里的游客也不多。

谁没事儿闲的跑到非风景区看一黑黢黢怪不隆咚看上去就闹鬼的破房子。更何况这破房子外面还贴着“围墙危险,行人绕行”的标语。

我看见他的时候,他就蹲在那一堆破烂抹布中央,专心致志地看着那张地图。能看懂地图的人不多,我妈一大学教授,手底下研究生博士后一群了,拿起地图来还是东南西北不分,七子就更不用说了,整一个路痴。这只狗却能堂而皇之地看着地图,不时提出点儿针砭时弊的评论,告诉我哪条街又非法拆迁了,哪个哪个下水道又被挖了,谁家房子防火通道不合格……俨然城市规划局的工程师。

我在他身边坐下,掰了半根火腿肠给他。他说:“又金锣啊?不能换个牌子啊?”

一面说一面吞下。

我把手机里的视频给他看。他“嘿嘿”笑。“你女朋友倒是个好样的。她当初怎么就不开眼看上你了?”

我斜眼看他,他若无其事,戴着老花镜继续翻他的报纸了。

我女朋友是个做宠物殡仪的。说白了,就是谁家养的鸡鸭鱼狗猫或兔子死了,她负责上门清理,管烧管埋。

她以前可不是做这个的。我认识她那会儿,她在IT公司打工,一个月挣上千美金。

我叼着烟,看着天边的云彩滚成一道红线,默默地擦着了打火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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