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奕潞:第三十二日的国王(3)

【三】

十望台是个公园。远山是公园里的一座小寺院。

我坐在石阶上看着韩东和那个老师父下棋。他新剃的光头还泛着青,棕色的袈裟也不大合身。但他一举手一投足,都透着隐隐的禅意,像是他本该如此,像是他生来如此。

我在那儿坐了小半个白天。远看着天从质地单纯的蓝色,变成有点灰的白,再变成紫,再变成半边着着火的红。

平常的这个时候,我不是在晚自习室,就是在打工的宠物店里。帮别人抄笔记,或者戴着双层口罩帮贵宾泰迪洗脚剃毛挤肛门腺。人活着总要有点理想有点骨气,有点朝气蓬勃的斗志。我没有理想没有骨气没有斗志,我就是认真务实的那么一个人,眼里只有学分,或者钱。

韩东下完了两盘棋才抬起头看我。一双娴若秋水的瞳孔:“哟你丫怎么来啦?晚饭吃了么?”

他这从小学六年级到现在都没改了的天津口音让我没了脾气。我把那只烤鸭扔在他手边:“你妈让我带给你的。”

他看了看四周,漂亮的丹凤眼挤出个极猥琐的神情:“阿弥陀佛……此乃佛门清净地……”

他下句话没再说了。因为我和那灰袍子的老和尚已经开始撕鸭脖子。

酒足饭饱,他躺在长椅上和我套磁儿:“你怎么想起来看我?老韩和我老妈都还好吧?”

我说叔叔和阿姨都身体康健,牙齿倍儿棒,吃嘛嘛香。

“我妹和她男朋友还好吧?”

我顿了一下,然后给他讲了讲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道理。

他失落了片刻。“又分手啊?我以为这一个能长久点,她说喜欢弹钢琴的……”

韩东看破红尘后,身家大事都交给我这个小学同桌兼闺房密友手里,他家的大事小事我都按时按期周全汇报,特别是他那个宝贝妹妹的恋爱史,可以拍成电视连续剧在芒果台来回播出,还是一二三四季的那种。据说韩东给他妹妹介绍的男朋友不下四十位,从他学前班的同学祸害起,一路荼毒到大学的课外辅导员。他妹妹人虽然长得漂亮,但是性格古怪口味特别绝非一般凡夫俗子可以驾驭,于是这些哥们儿在无法应对诸如“我为什么不能开车到日本去”“你的胸是真的还是假的”“你妈妈真的在外面给你生了个哥哥”这样五雷轰顶百年难遇的极品问题后,一一撒手含恨而去……韩东在惆怅纠结了许久之后,也曾把目光转向我,我在他开口前给他买了本《法华经》,并把我们寝室唯一看得过眼的老五介绍给了韩小妹。这事情到此告一段落,老五会不会是另一个妹下亡魂暂且放着不说。

我和韩东又喝了两小杯王老吉凉茶,加上老头三人斗了一小会儿地主。他终于抬起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你们家七子呢?”

我捏着大小王的手抖了抖,一时间想不出来什么话说。

他静了许久,叹了口气,“如果这样,不如分手。”

他甩了清一色的顺子,一双慧眼静澈通明,却是杀人不见血。

我放下牌,“输了。”

【四】

我认识七子是在大三。她是文艺部的骨干。我虽然那时体重超过一百八,却是校乐团唯一一个会拉小提琴的男的。

她看人的眼神和一般女生不同。她喜欢偏着头。

我那个时候,只是觉得她很可爱。笑起来有点像小孩子,呆呆的。头发也柔软,不像我,也不像老六,也不像宿舍里的其他人。

她总是不近不远地跟在我身后。我拉琴、打饭、接电话、发试卷……一个转身就可以看见的距离。

他们说,那些容易被人看见的人,也容易被人眷恋。

我们在一起,被很多人认为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五】

我在电话亭里打了三个电话给七子。第一个号码暂停服务。第二个没人接。第三个占线。

挂了电话,看着玻璃外面的天。黑漆漆的天空里只有一轮大得不正常的月亮,半个小时之前这里还下着雨,地面湿漉漉的,偶尔有豪车开过,甩开的水渍好似鞭痕。

于是很想笑。笑声在寂夜里听起来却格外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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