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奕潞:第三十二日的国王(5)

【八】

七子穿着草绿色的背带裤,卡其布工装衬衫和四十四块钱的雨鞋,在那山坡上挖坑。穿着黑大风衣的男人和穿着小旗袍在他怀里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看着她在那里铲土,不时伸手指点指点“这边”“那边”。

七子戴着口罩,低着头,但仍然听见几个高中同学在不远处嘀咕。“不是说她转行做营销了吗?怎么闹了半天在做这个?”“去做营销也比做这个强啊。”“还不如去卖肉呢,去卖肉都比这挣得多。”“卖肉也挣不到钱吧?你也不看看她的长相。”……

七子把铲子插得深一些,可以看见黑黑的里土。在这个深度再向下挖几尺,就可以把骨灰匣放下去了。她直起身指挥那两个实习的大学生过来把那盒子平放下去,抬头的时候,果不其然看见之前嘀嘀咕咕的两张脸若无其事地看着天。

不是不在意的。只是听得太多,渐渐形成了一道看不见的保护膜,在里面,是“圈内人”“可以信赖的”“志同道合的朋友”;在外面,是“该干吗干吗去”“不说话就当他们是哑巴”;还有一小撮“认识了算是倒了八辈子霉”的熟人。

七子脱下一只蓝色的塑胶手套,擦了擦汗,看着不远处。她在没有动过土的地方都做了标记,好避免埋的时候搞混。她这个月埋了三只大型犬、两只乌龟、一窝仓鼠和十二只没满月的猫。

大部分都是病死的,还有一些是因为安乐死,命不好,赶上卫生部的年检。

看了一圈,剩下的黄色胶带标记竟然不多了。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六七个。七子一方面感到欣慰:这多少证明自己的公司小有起色;另一方面却开始发愁:以后再有活儿,埋哪儿呢?

她在那发呆的时候,那两个大学生把骨灰盒子碰翻了。原本安安静静的黑衣夫妇炸了雷一样地响起来,一个让人想起涅槃乐队的背景鼓,一个让人想起9·11空袭警报的鸣笛声。七子心里“哼”了一声,单手提着铁锹过去了。

【九】

我给七子打了四个电话。

依旧没人接。

太阳已从地平线上消失了。现在看见的,是漫天不眨眼的星星和一只盯着我发呆的狗。

我捻灭了第十一还是十二个烟头,拍拍狗的后背,站起身来。

“你又要走。”

他这话说的,像是个青楼女子。我身子晃了晃,差点没把手里的烟头撒在他脸上。他眼睛埋在黑暗里,忧郁而又不健康地说:“不要因为我。你们这样,早晚会分手的。”

自打我和七子认识起,就有无数人说这句话:“你们这样,早晚会分手的。”如今人话换到狗嘴里,倒是真让我听出点认真告诫的意味来。我说我们不会。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推开了那扇破木板门。

七子站在门外。

身边还站着个男的。

老周说:“我勒个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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