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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公喜欢抽叶子烟,不同的烟叶装在不同的烟盒里,自己卷成细细长长的烟卷。大大小小的圆形烟盒,阿公有很多。他还有一个长长的大铁烟棒,大概有一米多长,我和弟弟扛不动,他轻轻一提就托在手上气定神闲地吧嗒吧嗒抽烟。
这根大铁烟棒,阿公从不离手,出门也随身带着,既当拐杖用,也当防身武器。
小时候,我和弟弟帮阿公分装烟叶,帮他捶背,他给我们讲他年轻时候的故事,我和弟弟一人搬一个草墩子坐在他面前认真地听。
阿公有五个孩子,长子长荣几岁的时候出天花夭折了,还剩两子两女。大姑姑比大伯大十二岁,大伯比阿爸大十岁,阿爸比小姑姑大两岁。前面几个孩子年岁相差那么大,是因为阿公坐牢去了。
新中国成立前,阿公坐过三次牢。
第一次,安宁河对岸的河西有恶霸横行,人人恐慌。
这一日,阿公乘渡船去赶集,正好和恶霸同船。本想教训教训他们,结果一拳下去就打死了一个。
阿公让其他人回去报信,就说我王朝清把你家主子打死了,要算账来找我。
阿公被抓去云南坐牢。
云南土匪出没,社会不安,政府束手无策,请出阿公,三拳两脚便灭了土匪的威风。
土匪归顺朝廷,阿公立了功,官府留他在衙门做事。离家十年了,阿公心里惦记着老婆孩子,执意回家。
第二次,我家的田地被别人霸占。玉米已经吐穗,快有一人高了。月明星稀的夜,阿公和大阿公两兄弟,一人手肘上绑一把锋利的刀,钻入玉米地。从这头跑到那头,两排玉米就像被击毙的士兵一样齐刷刷倒地。
跑了一个通宵,好几十亩绿油油的玉米便成了平地。
天亮,阿公自首去,这是破坏青苗罪,又被抓到云南坐大牢。
阿公打算越狱,顺便把同牢房的狱友也带走。他把被单撕成条搓成绳子,半夜用绳子把狱友一个个吊下城墙。等狱友都逃光后,阿公使出轻功,吸一口气,身子轻轻一提,从城墙一跃而下。
就有这么不巧,黑更半夜的,他落下的地方,正好放了两个四面装满铁钉的武器——阿公的腰被扎断了。
不走,便是死路一条,英雄岂能坐以待毙。阿公咬着牙慢慢往前爬。
天亮时,阿公爬到了一个小村庄,村里有一位隐世高人,姓陈。陈老先生是家传的骨科神医,他不仅治好了阿公,还收阿公为徒,教他骨科医术。
阿公越狱的消息传来,阿婆吓坏了,赶紧抱着孩子躲回娘家,大儿子长荣出天花也不敢去看医生。
六年后,阿公医术学成回家,最亲爱的长子已经没了。
阿公痛不欲生,立志不再惹事,也不再离家。
阿公一生叱咤江湖,平静面对悲喜人生,失去长子,是他一生无法愈合的伤。
每年春节、清明节还有七月半,阿公都会烧纸给那个夭折的阿爷(大伯),还吩咐我和弟弟边烧边说:阿爷来领钱了啊……阿爷来领钱了啊。每每这时候,平时笑呵呵的阿公总是黑着一张脸念念有词,很严肃。
阿公第三次坐牢,是为乡人出头。新中国成立前,安宁河对岸的高草(地名),乡民经常被国民党一个团长欺压,特别是妇女。有人跑来请阿公去管管。
阿公拿了把刀每天在桥头磨,路过的人问,你干吗在这里磨刀啊?
阿公笑眯眯地说,今天我想吃肉,得把刀磨快点。
阿公的眼睛笑成了月牙,语气平静温和,脸上看不出丝毫杀气。
磨到第四天的时候,团长终于出现了。阿公走过去,一刀下去,团长的头就掉了。
阿公去官府自首——命案非同小可,立马收监大牢。
阿公喜欢吃肉爱抽大烟,高草的百姓每天都煮好肉,然后挖个洞,把大烟藏在煮熟的肉里,送到牢里给阿公享用。
过了几个月,解放了,被杀的那个团长十恶不赦,该杀。为民除害的阿公无罪释放,还成了英雄。
高草的百姓敲锣打鼓迎接阿公凯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