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阿公王朝清(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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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公身高一米八,面容生得白皙坚毅,一袭蓝布长衫,一撮山羊胡,晚年戴一副圆眼镜;雪亮的光头上顶着一个鸡蛋大的包,我们叫它鹅公包——它以前只是小小一个疙瘩,剃头的时候阿公跟剃头师傅说,你顺便削了吧,削完后就逐渐长成鸡蛋那么大了。

晚年的阿公没牙,笑起来像个老太太,白净又斯文。他总是安静地坐在房间门口裹烟叶,托着根大铁烟棒抽烟,谁也看不出他身怀绝技。

西昌是一个细长的山间峡谷,安宁河将峡谷一分为二,周围是莽莽大凉山,山高林密,山上住着彝族。

新中国成立前的彝族,还处于奴隶社会,有山匪经常打着火把,趁夜骑马狂奔而来,杀入村寨抢人劫物。

抢人的山匪我们叫“蛮子”。蛮子抢到人后,用黑布将他们的眼睛蒙上,装入麻袋放上马背,在黑暗中翻过一座又一座高山,带到大山深处做奴隶。

他们把这些抢去做奴隶的人叫“娃子”。

清朝末年至民国,永安老街住的大多是地主和商人,两头都扎了高高的寨门,天一擦黑便关闭。我们是外乡人,自迁徙至此,便一直孤零零地居住在安宁河边的河坝上。

那个恐怖的午夜,蛮子又来了。

太公和家里青壮年都出门讨生活去了,不在家。七岁的阿公迷迷糊糊中被姐姐背起来,藏到了芦苇荡里。四下里都是哭声和叫声,还有咿哩哇啦听不懂的彝话。

蛮子一把火烧了房子,火光冲天,仿佛地狱之火要将夜烤焦。

躲在芦苇荡里的阿公浑身发抖,又怕又冷,想哭却哭不出来,姐姐一只手抱着他,一只手紧紧捂住他的嘴。

阿公躲过一劫,可是他的大嫂和两个侄子被蛮子装进麻袋抢走了。

阿公的哥哥,我的大阿公归来后,在附近山上遍寻未果,就此孑然一身直到去世。

新中国成立后,当年被抢走的两个孩子已经两鬓斑白,凭着儿时模糊的记忆找了回来。

两个人找到旧屋,故人不见,荒草丛生,灰烬无痕。那场大火之后,我们家已经从河坝搬到永安老街了。

他们已经不太会说汉语,只记得幼时的玩伴——我阿公的乳名。进村问了很多人都不知道家人踪迹,只好去祖坟祭拜。

祖坟还在老地方,旁边又添了新的坟。两兄弟跪在坟前号啕大哭,村里人跑来叫阿公,这样才相认。

他们半辈子都住在高山密林中,已经不习惯平原的生活了。相对流了很多泪后,他们又回到了高山上的家。

大阿公比阿公大很多,功夫自然也高出很多,两个人有时候也会打架。

听村里人说,有一次哥俩打架,阿公赤脚站在家门口,托着大烟棒笑眯眯地和街坊聊天。大阿公拿着砍刀怒气冲冲地过来照着阿公的脚就砍下去。

阿公身体纹丝不动,谈笑自若,两个脚趾一分,砍刀正好砍在两个脚趾之间。咣!再一刀下去,还是砍在两个脚趾之间。

村里人都说,其实阿哥武功厉害很多,他是故意让着阿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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