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最喜欢的时间是桑叶都放好了的时候。乡下的老屋是黄土泥坯墙的瓦房,大约十间屋子围成的院落,养蚕的房间就在卧室隔壁。我躺在床上,天气有点微微热。外婆给我扇扇子,而隔壁的蚕宝宝们大吃特吃,沙沙的声音,细细密密连缀在一起,就像是在下雨。
“外婆,下雨了。”
“没有下,快睡吧。”
外婆胖,她忙了一天,通常晃几下扇子就睡着了,发出鼾声,我就真的感觉是在雷雨天了。
暑假收谷子的时候是一年里乡下最忙的季节。我从小爱偷懒,脏活粗活一概不帮,最积极的也就只有在做饭的时候烧灶火,这算是我最大的贡献了。而且我烧火现在想来也很厉害,暑假烧的大多是五月收了油菜之后的油菜秆子,烧起来噼里啪啦地响,外婆则在灶台上忙碌。
其实外婆做菜总的来说并不好吃,太咸,而且做法也很粗暴,不过她做的豆花却是全天下最好吃的。
一年四季,只要回乡下,外婆都会做豆花给我们吃。
而我每次都是做豆花时候的黄金小帮手。整个过程都特别好玩。大黄豆提前一夜泡开,大石磨也要提前一天就洗干净,第二天一大早就要起来磨豆子。石磨上百斤,推动起来之后有水润滑,会比较省力一些,但也很辛苦。我通常是在一旁帮忙添豆子,勺子里是七分水加三分豆子,加入石磨,磨出来的就是乳黄色的豆汁,顺着石磨槽流到桶里。
现在想来整个过程其实是很枯燥无味的,而且那么沉重的石磨,外婆推起来很累,她那时候又胖,没多久就满头大汗。老屋屋顶的瓦片在每间屋子中间都有几块玻璃,能够透下阳光,初升没太久的阳光投射到外婆的脸上,半明半暗,隐约看得到汗珠。我隔一阵就闹着要推着玩,外婆就让给我。我最多借着外婆的惯性推动两圈,就整个累到爆炸,然后又乖乖地去添豆子了,一阵后又不死心,又闹着要推石磨,好像那事很好玩似的。现在想来,我这近乎捣乱的行动,在外婆眼中,可能正是她每次都会做豆花给我吃的动力吧。她本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农村主妇,一生嘴笨,从我小时候开始,她对我的爱的表达就全都是行动。
现在想来,做豆花真的是件费时费力的事。把豆子磨好之后,下锅煮开,然后再捞出来,放进纱布滤掉豆渣,为了把豆渣里的豆浆都压榨出来,还得再用上百斤的石磨,把石磨上面的那块石头搬起来压住包在纱布里的豆渣。直到所有豆浆都齐全了,外婆会给我留一些来喝,剩下的,就全都加胆水点豆花。点豆花是我觉得最神奇最好玩的过程,一锅的液体,在外婆加入了一点点好像是石膏液的东西后,转眼就全都凝固成了香甜味美的豆花。在小小的我的眼中,那时候的外婆,就像魔法师一般伟大。
暑假里,外婆还会用新鲜的大豆来磨豆花。这时候的豆花带有一股青草香,而且还是绿色的,好吃极了。
可惜的是,自从外婆搬进了小舅舅在镇上买的房子,我就再也没有吃过她做的豆花。